"阮钧什么都有。"鸿鸣跪在地上膝行几步,一把攥住了沈渊的裤脚,似是想要拼命的再向他靠近一点。
他的泪眼湿红,带着哭意的声音却泛出凉薄的幽冷,"母亲的宠爱,父亲的关怀,高贵的身份,贵不可言的生活,前呼后拥的仆人,名士的教导...他的幸福压在我的悲苦之上。而我又是什么呢?"
他到底算是什么?是人?还是一样...东西,一个生来便不祥之物?
阮钧什么都有,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小舅舅。
唯一的光,唯一的爱,唯一独属于他的美好所在。
所以在阮钧带着嘲弄和冷讽,说小舅舅"麻雀变成凤凰",将踩碎的糕点踢到他的嘴边时,他一如既往的柔顺的舔着他的靴子,一种骤然翻涌起来的恨意吞噬了他,令他生出了毁灭一切的绝望与怨毒。
他在沉默中忍耐着,在痛苦中等待着。
一封匿名信,足以令急于肃清逆臣的新帝起疑,继而便是阮家的死地。
沈渊失言地看着他,连自来淡漠的眼瞳都微微放大,竟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太过令他震惊的事实。
"我唯一一次见'父亲';,是为了什么呢?他让我穿上阮钧的衣服,同我说了许多的话。"鸿鸣蓦然惨笑起来,泪水随着他渐渐变得狰狞的笑颜滑落,"阮钧是他心爱的、寄予厚望的儿子。可我也是他的儿子,他让我代替阮钧去死啊!"
虽然所有阮家人都恨不得他去死,他却想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他奋力地逃走了,即便冒着巨大的风险,他依旧拼尽全力地靠近了小舅舅,绞尽脑汁地隐藏自己,只是为了能留在紫霄城中守着他。
阮家的家主被判决斩首,他连夜追击之下抓住了被流放素州的阮钧。
他将阮钧唯一与自己不同的、生有胎记的小指剥去皮肉,听着他捂着指骨伏地惨嚎;他让不知是对他仁慈还是虚假的亲生母亲看着他如何一刀又一刀,将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划得鲜血淋漓。
他亲手毁了这个女人心爱的儿子,他用恨意碾灭了她或许在愧疚的心。
亲眼目睹一切的阮沈氏疯了,随后很快病死。
而被吓破胆子的阮钧被他折磨的不人不鬼,几近疯癫,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心中无比畅快。
他应比他们更早癫狂,自他有意识起便恣意生长的毒瘤令他病入骨髓。
...而在见到自认为见到故人的方娉婷之时,在她自作聪明地出言警告之时,在她再一次提到"阮钧"、将自己溃烂到无法愈合的伤口再次揭开之时,他竟已经无法全然的管束自身。
他早就疯了。
他不怕医治不好张家大郎,不怕害死那个丹砂,不怕引祸宁王,不怕屠戮至亲和手足。他也无惧于杀掉方娉婷这个知情者。
他只害怕失去小舅舅罢了,因为他一无所有,只有这个珍视万分的宝贝。
他不是"阮钧",不是任何其他人,他是鸿鸣。哪怕这是个被记错了的名字,就像他戏剧般的人生一样。
他分明是个没有同理心的怪物,只是如同穿上戏衣的戏角,研究着各色话本和活生生的人,揣摩提炼着各种应有的人情世故。
最终揉成一副惹人喜欢,温和可亲的好性格。
演着演着,似乎就成了真的。
唯有他知道,这副似人的皮囊下是一颗早已变质扭曲的心,别人的喜乐苦痛难以震动他的世界。
家主外表看似冷漠,内心却是柔软的;而他从来都温和笑着的面容之下却是一颗石头一般无所动容的心。
他和家主不是一类人,他多像羲和啊,一样的偏执又可悲。
直到他见到瑶光,那是真正娇养大的孩子,被保护的不知风雨。有时看着瑶光明快而撒娇的样子,看着他与自己的兄长耍着小性子置气,或是看着丹砂与丹心兄弟二人互相依存的模样——他的心中只觉得既迷惘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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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听到丹砂的命保住的消息,总算能歇上一歇。除了派人松了药材和银钱过去,她还要尽快安排人出府。
但这只是暗处做的事,作为王府王妃,做下这令人发指的行径之人的正妻,她更应做的是安抚宁王。
宁王躺在汤池之中,身边四五个刚足十五岁的美少年正为他轻柔的搓洗乌发。王妃别开眼去,她此时已经不再因没有丝毫感情与亲近的婚姻垂泪,眼眸深处是稀薄的怜悯和嘲弄。尽管如此,她的语调是温和婉转的,若让不知情的人听来,说不得要以为这对尊贵的夫妻是多么伉俪情深:"殿下为何这般动怒?不过是个侍宠,何必让他的血脏了您的手。"
宁王冷哼一声,借着夜明珠看岸边身姿绰约的女子,她的确生的不差,也足够有手段管理这王府:正如所有"合格"的世家女子一般,无论何时都不失那套虚伪的精致体面。
"王妃也要教训孤吗?"宁王懒散低哼。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还不是攀附着他生存!"这些贱人,不过是猪狗罢了,竟也敢愚弄孤!孤要如何处置宠物,还轮不到王妃插手!"自向来深居简出的王妃出现,宁王散漫的眼眸便如受了挑衅的猫儿一般缩起来,抓起浮在水面之上的竹盘掷了过去。
王妃移步避开茶盘,心中一阵反胃:"陛下赐婚你我,不过为了规束王爷往日的行事荒唐,如今我们夫妻一体,我自然无法过分指责王爷。只是陛下万寿在即,还希望王爷能多考量一二,不要损了兄弟间的情分。"
说罢她便带着青樱轻松离去。让身后的一串紫玉葡萄失了目标,摔碎在水中。
宁王将盘内剩余的瓜果全部捏烂,目光森冷,语气却是淡淡的:"拿皇兄来压孤?如今这世上可只剩下我们兄弟四人了。"他看着指间樱桃地汁浆,顽劣地将剩余的果肉涂满盘底,抬头才发现王妃已经走远了。宁王瞧着自己色泽鲜浓的作品,红唇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可舍不得。"
先帝育有十子,现今竟只余四个。偏生留下的又是他们这几个草包王爷,如今皇兄想的不应是如何剪灭他们,而是应是想办法保全皇族,也保全自己的名声。
宁王轻笑着吮净指上的汁液,对着空气似是低声自语:"皇兄当真英明神武。五哥莽直,便得带上一段拇指粗的鞭子上京,又被逼着娶了一名无颜悍妇;六哥软弱,府中的相、丞便教他如何立起来同驼州的匪类斗,呵呵,"宁王将头颅枕在美少年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