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用过那药引后,姑娘已经好转了。"更了另一身洁净衣袍的皇帝闻言颔首,却只坐在重重帐幔之外,看着卿鸾蜷缩在薄毯之中的背影。太医却并不离去,只是面色为难地候在原处。
皇帝端起药碗,以银匙搅动着汤药,嗅着便觉得味道有些苦,命人取了姜丝梅子糖来。他靠在椅上略休息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仍未退下,面有忧色的太医,"张太医请讲。"
"陛下恕罪。"张太医跪下告罪。
"太医无罪,让朕如何恕罪?"
"还请陛下恕罪,"张太医几乎是梦呓一般低微艰涩,"臣不敢相瞒。这位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卿鸾未受采选,如今无名无分,太医只得以"姑娘"相称。
而在这无名无分之时,这位卿姑娘,有孕了。
滚烫的药汁翻在堇色的衣袖之上,但向来沉稳重威的帝王毫无所觉,一种梦一般的表情在他的面容之上缓缓展开,如同一个轻盈绚烂的泡沫。
"姑娘的胎相很稳,臣虽然医术浅薄,但也敢断言,确是两个月无疑。"一个未有位分、未登过彤册的女官,张太医实在不知道这孩子是否应该被恭喜,甚至——这孩子是否当真是陛下的血脉,如今唯一的血脉。
皇帝看向纱帐之后依旧佯装沉眠的女子,冰冷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手腕,一颗第一次飞速跳动的心在凝视她之时又缓缓平静了下来。眸中的一点笑意亦随之慢慢消减。
直到张太医知机退下,皇帝又这般坐了一会儿。手中的药一直以他的内力温热着,暖暖地掬了一手。
不过是一念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沉醉不知的夜晚。那只恰是两个月前向他飞扑过来的小鸟,让他觉得分外亲切温暖的小小毛团,若是在手中,想来也是这般热热的一小捧。
莫非那顽皮的小鸟,便是他孩子的魂灵,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一见这世间风景?
只是这孩子,也太过心急了一些。
阿鸾亦是。
但他知晓她的心意,便已足够。
卿鸾躺的浑身发热,她偷偷撩开纱帘向外窥视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男子捧着药碗,唇边一缕春风化雪的笑意。幻梦般,美的令天地失色。
"......"
她还未来得及掩住自己,便被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子轻轻唤她,神色变得十分复杂:"阿鸾。"
"陛下。"虽然知他并无大碍,卿鸾慌忙爬起来,似是想要上手拉开他的衣衫查看、却又骤然胆怯的样子,"您有没有受伤?"向来活泼明丽的女娘缩在纱帐之后,眼神不复以往全然的亲密。
她半是尴尬半是紧张地垂首,视线下意识落在自己肩膀之上。她分明还记得刀锋刺入的冰冷,现下伤处却没有一丝疼痛。
皇帝放下药碗,神情中有不易觉察的黯然。他挽了衣袖,缓缓,轻轻的抓住了女娘的手。他觉得在转瞬间,心中似乎被什么柔软而甜蜜的东西浸润了一般,而当女娘的第一颗泪珠骤然扑落时,他被这小小的水滴击中了心魂,骤然变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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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下了马车,将在车中便解下的佩刀给了迎上来的青松,舒了舒身上的筋骨。动作虽然不优雅,但他做起来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格外的风流潇洒。
早已候在府门前的管家姚千山眉头一皱,让一旁的青竹将马车外的瓜果汁液清理一番,又遣了另一个小厮请工匠前来检修车辆。
而他自己则小步迎了上去,等候吩咐。
七年过去,除了沈渊加冠,得来无数扑面桃花,日子似乎也如之前一般平静。
"府中诸事可好?"
"诸事安好,只是又有多位娘子向府内投了帖子..."沈渊例行发问,得到了例行的回复,又例行的摆摆手截断了姚管家喋喋不休的话头。
在姚千山心中,如今府上可算不上"安好",府内始终差了一位女主人。偌大一个府邸,往来备礼,宴会,管家,交游之事不是沈渊一个男子该做的,即便他尽量细密安排,也比不得女主子的周全。
何况这府中孤孤单单的,缺些个小主子的娇声嬉闹。
也不知家主如何作想的,对女娘们不假辞色,难不成要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了?
沈渊不用多想,便能将他的心思猜了通透。
不过沈渊知道他会按自己的吩咐拦住那些小娘子的桃花帖子,就也不愿与他多说,利落的走了。
独留姚千山一人在原地,愁眉不展又长吁短叹。
...
"虎圣人。"沈渊开口时才觉得这名字很是羞耻,却遍地寻不到那只黄色大猫。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息,只听得头顶哗啦作响,从树枝上垂下条毛牀牀的尾巴来,黄白相间,俨然是沈渊熟悉至极的那一条。
只是这猫尾巴上不知为何少了一圈毛,显得远不如往日那般蓬松神气。
沈渊沿着尾巴找到了自家胖猫,却发现一个面生的黑衣青年也坐在树上,还用手心小心的摩挲着猫头。
"虎圣人"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嘴里还衔着半条银鱼,惬意的用满脸的滚肉享受着绝顶舒适的按摩。
看到枝叶间露出了沈渊来,它眯了眯眼睛,娇声娇气的"喵"了一声,声如洪钟。球一般的身子向下一扑,沈渊将内力凝在掌上接住它,接住后嫌弃的向地上一扔。
虎圣人懊恼的呲了呲牙,将试图跟愚蠢的人类分享的银鱼向地上一啐,扭着胖屁股跳到树荫之中,耳朵已经悠然飞了起来。
青年也顺势从树上下来,半跪在地上接受沈渊的审视。
沈渊的目光水一般滑过他锻炼得宜的肩膀和手臂,此人生的极高,只有一张脸略带些稚气,同沈渊相比更是显得高大强壮。
此刻青年似乎知道自己的身板会惹恼了眼前的大人,便微微的佝偻起来。
"...你是谁?"虎圣人虽然看起来憨态可爱,却有着族亲所有的缺点总和,譬如记仇小气挑食懒惰没耐心等等,怎么会独独与这个人亲近。
青年颤了颤,浅棕色的眸子深处似是闪过一丝委屈:"属下鸿鸣。"
船小舟轻,行速更快。沈渊只吃了两三日的鱼汤,便到了岸。
鸿鸣本以为如他这般的挑剔贵人,中途会耐守不住在沿岸停靠一二。没想他竟一言不发,只是对着鱼肉显出极厌恶的神色。
"二位可有通州荐令?"这事本不是该着船家管的,只是见那俊朗的年轻人性子好,和他家的小子耍做一处,不少的吃食也贪进了混小子的肚内,便不由提醒了一句,"霞州的州隘就在柳叶堤那处,使鱼符就能办。"
鸿鸣道了一声谢,便与佟家父子和竹横江使派的监工分道扬镳了。
"大人,我们应如何..."鸿鸣那夜一五一十说了佟家父子的见闻,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事,只是紧接着沈渊让他吞了一颗药丸子,颜色红如丹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