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素馄饨之中加了足足三勺赤椒粉,之后又盖上了厚厚的一层芫荽【注】。馄饨之上红绿纷呈,看的女娘的眉毛抖了又抖,"这样吃不会伤胃吗?"
"不会,味道很好。"皇帝将筷子放到一侧,任芫荽随着汤水漂开。
"......"点心上的极快,还贴心的附送了油纸做的手套以及一只小托盘,以免用点心时不慎沾了手指和衣裳。
阿鸾将手套套好,从小鸟的尾巴上狠狠第咬了一大口。这份酥点内加了牛乳与白糖,酥脆香甜。
她用心品尝着,完全咽下去后才道,"好粗(吃),我要带回去一份。"
她的吃相实在算不得优雅,即便有着纸手套和餐碟的重重护卫,依旧在鼻尖上沾了些糕点屑,皇帝看着那酥皮许久,她也浑然未觉的样子。
一方清香的手帕被放在了桌角上,女娘歪头看了一会儿似曾相识的织料,才发现那帕子正是她的杰作。帕子上绣了大片粉色的莲花瓣,虽然不怎么像,但也是下了苦手的。
她端详良久,才狡黠地眯了眯眼睛,"原来你一直带着啊。"
皇帝耳根泛红不答她,沉默着喝了一口汤汁,又放下汤勺,以香茶丸净了口:"慢些用,我去要一份酥点。"
沈渊抱着暖丸站在木门面前,手脚已经冷透了。而一反常态穿着浅淡如雪色的衣衫的陛下,总让他有些不敢相认,似乎这般多年的相识相处,他也未真正、全然的认识这个人一般。
"明玄。"皇帝发现他竟然还在此处等待,心中惊讶,"可是有什么事?"
沈渊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卿鸾为大司农义女,曾独居霞州,亦在大选应召之列。她的身上疑窦重重。"
他同情卿鸾,但也防备卿鸾,决不允许她有一丝可能伤害陛下。
何况可能是假借他的名义...伤害陛下。
鸿鸣正捧着自取的酱瓜,皱眉停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家主正立在一个带着半张狸猫面具的白衣男子面前,露出了那样恳切又焦灼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那就是——皇帝?
皇帝沉思了一瞬,也只是一瞬罢了。向来沉稳的声音显得那般清冷。
"你多虑了。"
多虑了?希望如此。沈渊听出他对卿鸾的回护之意,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却依旧坚持道,"但明玄心中实在不安。陛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应以身犯险。"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鸿鸣偷窥地入了神,手中端着的酱瓜小碟不觉倾斜,淋漓的汁水从碟沿流泻,一路沾湿了实木台阶。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表情都隐在面具之下的皇帝终于开口了:"明玄...这是朕的私事。"
"..."鸿鸣感觉脚底黏糊糊的,他默然低下头,这才发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他将手中的小碟拿好,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拿起了座位上的那把鸿鸣刀,本来有些钝的刀刃已经被他保养的雪亮生光。
而瑶光还在那里大啖虎皮冻,一副酒囊饭袋的蠢样子,吃的很是开怀。
"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诶?前辈的馄饨还没吃完呢..."
他们该走了。
*
"小明,谁招惹你啦?"女娘饮了一盏梅汁,看着出锅后被晾好,保持着酥脆的小鸟酥,手指一用力便捏碎了一个,牛乳混着蜂蜜的味道随着热气氤氲而出。
皇帝摇了摇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捂住了胸口正中。
只是那种隐秘的痛感似乎一闪而逝,甚至让他也分辨不清是否是一瞬的幻觉。
"小明,小明?"眼前的人这般真实可触,却又似是梦中的那淡淡烟岚缠绕而出,让他不免担心只是自己的一场好梦。
他一人独眠了太久,即便夜里总点着助眠的息神香,也难免会发些梦。
"小明你傻了?嘿,醒醒。"自恍惚中蓦然回神的皇帝抬眸看她,女娘松开拉扯他脸颊的手指,央求道,"我们难得出来一趟,行程我都想好了。我们去看看威武豹将军?"
"威武——将军"那是谁?皇帝突然想起来了,是那只本想要送给她的小彪。
威武豹将军已经长大了许多,渐渐展露出些许异象来:朔国献上的白熊,南疆的白象,楼然的巨狼虽都曾是一方霸主,却都对它俯首帖耳,似乎满是敬畏。
"我就说嘛,只要活下来便是生来的兽王。"女娘笑眯眯地将手指直接伸入笼中,喂了赫赫咆哮的彪一只小鸟酥,小小的甜蜜糕点没有肉好吃,酷爱血腥的彪哼了几声,最终还是含了她的手指,将点心吞了下去。
"阿鸾!"皇帝忙将她的手抽回来,彪的利齿锋寒雪亮,险些划过二人的皮肤。
"不怕不怕。每日都有人打扫,连异味都没有。"她爱怜地看着不停走动的幼彪,"彪将军还是个小孩子呢。"
尚未成年的彪被皇帝方才一瞬的气势所惊,毛皮已经乍然耸立。它努力营造出骇人的声势,实则已经暗暗退到了更远处,看上去极为惊恐不安。
皇帝看着自己方才也入了笼中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幼兽独有的软毛的触感。
"不要怕啊。过来。快过来。"阿鸾轻轻唤着彪,彪呜咽了几声,最终警惕地走了上来。
"来。摸摸它。你很想摸吧?"
"..."
"没关系的,他就在这里,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了。"她恣意揉着那双尾端带着两簇乌黑硬毛,看起来威风又呆傻的兽耳。
"来嘛。摸一摸。"
"...它在害怕。"皇帝最终垂下手,主动离开了虚张声势的幼兽。
若这是他的命运,又何必再强迫这些只有本能的兽类。
"我。很可怕吗?"他对着月华看自己的手,手指间生着练武留下的薄茧,手心中里面空无一物。
长风卷起他的衣袖,不染尘埃,却也无比清寒孤寂。小九走后的每一刻每一刻,他都被爱戴、敬畏或畏惧环绕,独自枯守着无人打破的孤独。
本凌厉飞扬的凤目,因融满了柔和与悲怆之色而不再逼人,反而那般沉静广博,似乎能够装载下世间万物。
女娘放开手下饱受蹂躏的兽耳,对着那双眼睛不觉已经痴了,她听到自己已经无意控制的声音,一字一字好似梦呓。
"你真的很温柔——"她猛然回神,隐在袖间凉凉的手链触到了她的皮肤。于是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婉转柔和,盛满了醉人的依赖和甜蜜,"今夜。我好开心。"
一种猛烈的火似是在皇帝的心间炸开,从手腕开始生起的滚热洪流,无边的夜色,无边的灯火幢幢,无边的灯火阑珊:最终都变成了旋涡般的混沌与昏沉。
柔嫩的唇,编贝一般的齿,那种似乎从开始便熟悉无比的气息,终于与他贴至一处。
...
【小贴士】
芫荽:香菜。上古邪物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