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史府东院,花溪草与小白狐正吃着喜鸢买回来的醉仙鸭,整个房间里都飘散着香味。那酥嫩焦软的外皮,实在是光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若说这京都中的美食最让花溪草满意的,便属它了。
"好吃,好吃,真好吃!"单看萧宝宝眯着的眸子,一副餍足之态,就不难想象的到若它会说话,是什么模样。
就连花溪草都出言劝阻道:"萧宝宝,若是喜欢,明日可以再买一只。但不要贪多,吃坏了肚子。"
萧宝宝抬起那油腻腻还泛着光亮的爪子慵懒的舔了舔,似是给花溪草比划了一段距离,试图告诉她,自己离吃饱还差的远呢。
这边萧宝宝吃的正香,院外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响。
喜鸢快步出门探看,见走在前面的竟是前几日来宣花溪草入宫觐见的李总管,连忙低声道:"主子,是宫里的人来传旨的。"
花溪草缓步走出房门,不由心下打鼓道,到底是什么旨意,竟还用的着他这堂堂内侍总管来走一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的怕就是花溪草当下的处境了罢...
李总管见她听完圣旨,却半晌没有动作,不由出言提醒道:"花小姐,领旨谢恩吧。"
领旨谢恩?呵呵...这皇上还真当她花溪草,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不是?赐婚...亏他想的出来!
"花小姐..."李总管已经第二次出言提醒,花溪草却是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来,迎面对上了他那精明的眸子,一字一顿回道:"李公公恐怕要白走一趟了。这圣旨,微臣不敢接,也不能接。还请公公转告皇上,微臣已经与花府再无任何瓜葛,更不可能代嫁为妃!"
"大胆!你岂敢抗旨不尊!花小姐,难道天子之怒是你和整个花府承担的起的?"李总管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别人都削破了脑袋想要去争去抢的端王世子妃之位,她如今怎么就云淡风轻的一句不想嫁就给拒绝了呢?
"花小姐,这圣旨,你接也要接,不接也要接。否则,不单单是皇上饶不了你,就是端王府,也容不得你这般轻贱。明白吗?"李总管的话不可谓不重。
他说的没错,皇上既已明旨,自然是昭告天下。如今世人皆知皇上为她与萧钰轩赐婚,可她却当众抗旨,这打的不单单是皇上的脸,更是端王府的颜面。
端王府此番负责招待各国使臣,正是气宇轩昂之时,怎么能容得下她这般轻贱。
花溪草因这一道婚书,被推向了悬崖边缘,纵身一跃,是死;回头万剑诛心,亦是死...
她笑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浑身都是无处可散的凄寒。
李总管将圣旨留下,临行前,还不忘叮嘱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花小姐珍重。"
喜鸢看着自家主子若冰霜的神情,不由蹙眉从屋内跑了出来,只是还不待她上前,就见花溪草摆了个手势,只留花溪草一人独自站在院中沉思...
萧思卿前脚才备好礼物,来到掌史府,后脚就见李总管从门里出来。她赶忙上前招呼道:"今日怎么劳烦李公公亲自过来传旨,真是辛苦您了。"
"老奴谢过思卿郡主殿下体恤,圣上赐婚,老奴自是要亲来传旨的。"
"哦?皇上赐婚?可是大夏大渝有了适龄的公主或是皇子来联姻?"萧思卿早就听闻大夏有心嫁来一位公主,甚至本次就随使团而来,只是不知花落谁家。若是能嫁到他们端王府来,倒也是件趣事...若是将花溪草赐婚于哪位皇子,也更是件乐事...
李总管笑的得体,只朝萧思卿作揖回道:"郡主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赐婚的乃是花府大小姐,花溪草。"
"护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司天监掌史花溪草?"萧思卿眉目微扬,面上笑意不减,她还真是想不通,这花溪草连她王兄萧钰轩的婚都敢拒,在这大周,还能相中谁?
笑着笑着,她心底忽然闪过一丝冷意,难道...
萧思卿面上的笑容当即僵住,待听完魏忠贤的话后,更是再也笑不出来,整个人都跟冰碴似的被冻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正是。皇上为其与端王世子赐婚,已命礼部筹备大典。"
怎么可能...
萧思卿满脑子回映的都是这几个字眼,她费尽心思阻止的婚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成了事?
皇上明旨赐婚?莫不是要立储...
李总管素知这思卿郡主的心思不再深闺后院,此时见她神色不佳,也不再多扰,应承两句,便端身告退。
萧思卿藏在袖中的手指冰冷,指甲都已经深深刺入手掌而不自知。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竟换来,皇上要赐婚立储?
萧思卿此时恨不能冲进去撕了花溪草这个贱女人!如果不是她近来大出风头,皇上根本就不会将她与萧钰轩在扯到一处。
她也还有机会去做最后一搏,可如今,却因为她的存在,打乱了自己的所有计划。
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情一旦触及自身利益,就全然忘了最初是因为什么而来...
"主子,是思卿郡主。"喜鸢站在窗口瞥了一眼院里来势汹汹的人,低声禀道。
花溪草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怎么瞧,她也不像是来对自己道谢的模样,倒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
只不过来她的正好...那些陈年旧账,就从她先开始算好了。
花溪草眸底杀意尽显。当下命喜鸢先将萧宝宝带去了内室。自己独坐房中,等着萧思卿的到来。
"思卿郡主,好久不见。"
"我们之间何时需要这般客套..."萧思卿上来就夹枪带棒的语气,让花溪草有些哭笑不得,比起那些绵里藏针之人,她这种脾气秉性倒显得有些"可爱"。
可也正是她这样拙劣的手段,却能在害人上屡次得逞。也不知是她太聪明,还是被害的人太傻...
思及至此,花溪草的眸底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寒光。
"前日幸得你救治及时,才让我勉强捡回一条小命。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你收下。"萧思卿拍了拍巴掌,身后跟着的人便将东西都抬了进来。
翡翠白玉,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她这出手倒是阔气。
花溪草笑笑,并未接话,只等着她的后招。
果然,萧思卿随意捡起一块暖玉,一脸无害笑意的对花溪草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丫鬟们省下来的,上不得台面,也不算贵重。虽不在礼多,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你不要介意。"
她这明里暗里对花溪草的贬低之意明显,可花溪草却偏偏不为所动,只是目光流转,谈笑风生道:"思卿郡主多虑了,不过是搭救郡主一条性命而已,哪里还用得上这么贵重的谢礼?"
花溪草故意咬重了"贵重"二字,话音里尽是不屑一顾之色。
"你..."萧思卿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即就想发飙回怼于她,却忽觉身后有脚步声渐进,听着步履沉稳且轻,绝对是功力高深之人。无论是谁,总之不泛贵客,她倒要让她知道知道,得罪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溪草你可是嫌我这礼轻了?"萧思卿说话间就换上了一副委屈怯懦的模样,丝毫不复之前阴厉神色。
花溪草乐得见她演戏,也不多言,就这么看着她胡闹下去。
萧思卿借故来到她的跟前,一把抓住花溪草的手腕连声说道:"我知道,你还在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可我..."萧思卿的话还未说完,正好踩着那人要进门的脚步惊叫一声,只见她双手暗中运力,借着花溪草的双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掌,那人进门的同时,就见她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倒在地。
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念道:"当初是你执意退婚,今日又何必再苦苦纠缠?难道你就非要搅得王兄与溪瑶不得安宁才肯罢休吗?"
之前的事?花溪瑶倒成了她嘴里的正主,花溪草倒像个破坏人感情的第三者。
萧思卿以为她这话正好能压到花溪草的痛脚,不由面上阴险之色更甚。
毕竟花溪瑶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起初还险些害得端王府沦为笑柄。
可是当众人见识过花溪瑶的温婉得体之后,似是就逐渐将此事遗忘,甚至不少人开始怀疑,到底是花溪草与萧钰轩两情相悦,还是碍于护国将军府庶女的身份,未被人肯定,才被长姐替换了去?
总之京都最不缺的就是八卦谈资,如今她又成为女官,只要稍作添油加醋,就不愁她不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她。别说妄想嫁入端王府,就是日后想在京都立足,都难上加难!
萧思卿的阴毒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花溪草除了替她感到惋惜,更对她的行为感到不齿。也难为了她从前那么多年一直同自己装作姐妹情深的模样。
"早上就听说你去府上寻我,没想到,还约了思卿郡主一起?"来人直接略过躺倒在地的萧思卿,直奔花溪草而去,只见他一身骚包的紫色锦服,上面尽是金丝云纹的绣花,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块金牌,上面隐隐有着一个"顾"字,脚上一双黑靴四边竟还褒镶着碎羊脂白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阳光照耀之处,尽是星光。
再看他那容貌,面若中秋之月,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暗藏春风,说笑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德行风流韵致,生的讨喜,天生笑颜,怎么看怎么像个浪子。
萧思卿被他气得眉目含霜,却不得不暂停她的表演。如若来的是别人,她定有办法让他将今日所见所闻传遍京都。可偏偏来的是他!
是这个与花氏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顾无忧。
他平日里原本最看不上的,便属萧思卿,觉得她空有一个郡主名头,行事阴毒狠辣,今日若不是被他撞见方才那一幕,只怕花溪草就是空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花溪草本也不是傻的,见顾无忧有心为她开脱,自然应承道:"思卿郡主,地上凉,还是快些起来吧。"
顾无忧笑的开怀,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弧度,看着就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般。
萧思卿就这么被两个人晾在了一边,身上尽是戾气,却又不好当着顾无忧发作。只能悻悻对花溪草说道:"既然溪草还有客人,我便改日再来探望!"
"瞅瞅那个臭丫头,哪像是要来探望的语气?明显是憋着坏,要来日再跟你算账的模样!"顾无忧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到了这里倒是毫不客气,完全跟自己家似的,自在散漫。
"如果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门在那里,出门右转。"花溪草虽然并不抵触他,但也不代表就要听他来絮叨那些有的没的。
父亲马上就要回府,兄长已经跟他说过了利弊,如今怕是连顾无忧都是来劝她回花府的。可是这些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顾无忧见她开口就要撵人,当即拧眉斥道:"好啊你个花溪草,我好心好意来看你,屁股都没坐热,你就急着赶人。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的吧?"
"我们家没磨,也不养驴。"
"你...几日不见,嘴皮子功夫见长呀?怪不得我们含章君都被你顶的无话可说。"
顾无忧试探性沉了口气,连声笑闹道:"司天监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如若不是我们家老爷子看的严,我早就找你去了,真的!"
看着他眸中那清亮的目光,听着他这么说,花溪草就知道,的确是真的...
"没有朝堂利欲,唯有月朗星明,长天一色。如若能够选择,我倒是愿意在那里住一辈子。"这话倒是不假,如若可以选择,她的确愿意在司天监的观星阁里呆上一辈子。无忧亦无怖。
可是不行,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你知不知道,最近都城里的风言风语可是漫天飞,差点害得我被唾沫淹死。他们都说你我早已暗度陈仓,所以才会换了花溪瑶代嫁为妃。就连之前的事情,也都是我们联手搞出来的阴谋成算,你看看,我这大好青年,至今仍未婚配,可全是受了你的影响!你拿什么补偿..."
"嗯?"花溪草故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继续道。
"我还以为,是他尚未婚配,才碍着了你,没想到,竟是怪在我的头上了?"
只是顾无忧却没能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随意应道:"含章君那个万年老光棍,怕是这辈子都成不了婚了,我可跟他不一样!"
"为何?"花溪草忽然发现,与顾无忧聊天,倒也是件趣事。起码不由分心思去猜那些潜在的深意,这样纯粹的少年,想来应是被保护的极好吧?才能在京都这样一个大染缸里,不沾颜色,只做他独一无二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