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壁的反应很快,几乎是我召出战魂的同时将魔人拉进了国野。
等手持长弓的青铠鬼将乃巢站定,周围已经是一片血色淋漓,魔障遍地。原本只是凌乱的房间好似安静腐朽了百年一般,布料化灰,毛毯半褪,地板折断缺失,露出血色迷蒙的水泥地,有人在这房间里活祭那般,四下都是鲜血。
窗外是城市的废墟,建筑歪斜横卧在荒凉的水面上。
天花板的魔人咯咯笑起来,肋下噗地钻出四只手臂,稍稍低伏,想要起跳。
乃巢叹了口气,“这种逼仄的地方,末将可弄不死这东西。”
我解封小臂上两个封域,右手灵气符一叠直接打进乃巢背后,左手短刀不看往魔人跑来的方向一挥。
刀是骊人的古刀。
名为祭风。
刀身二百七十咒轮加持过的风刃在虚空中生成,朝魔人呼啸而去,斩下魔人三条手臂。扑来的魔人轰然摔落在地。
“别,”我说,“魔人原则上是尽力拔稧,救不了才弄死。”
“那怎样判断有救没救?”乃巢闲闲开弓,四支灵力凝成的箭矢准而又准地钉进魔人肩膀里,把忙着再生肢体的魔人钉在地上,“您叫个擅长近战出来帮末将诛魔也好啊。”
“灵壁不让,”我挥刀破开玻璃,“看眼,瞳散了完全尸化,眼白全部变黑完全魔化,剩个魂也要救,至少能进轮回。”
“您信轮回?”
“信,为什么不信,灵脉环流的一种。”
乃巢知趣地扶着我跳出窗户,踏虚立在半空,伸手打了个响指。四支灵力箭矢应声而爆裂,炸得属于人的肢体血肉四溅,剥去外壳,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人形来,魔体有几分原主的模样,硕大的啤酒肚上浮着几张人脸,自己的脸却长在背后,白森森的格外扎眼,见到我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我瞧了那张白脸一眼,“人魂还在。”
魔体咯咯笑起来。
“你救不了他,”魔体歪了歪头,“这是报应。”
“我没想过救他,”我道,“我想救你,就算是分身,主动堕魔难保本体不会出事。趁早收手,我会安排山祭和拔稧。”
“你是谁?”
“陆守神丘之主。”
魔体笑开,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针牙,“我知道你,这个人类并不是你的国民,把这个人类献给我来平息我的愤怒,我便离开你的国。”
“那没得谈了,”我反握祭风后退三步,“限制它的行动,直到狩魔队到场。”
话音没落,灵矢钉入魔体胸膛。
一箭射出,乃巢皱眉,“末将和箭之间的灵丝断开了。”
我道,“正常。”
魔体还是笑,伸手拽住,灵光四溢的箭矢肉眼可见地魔染,瞬间化作黝黑魔气,融入魔体。魔气是会同化灵气的,对灵体致命的攻击对魔体来说可能和喂饭差不多。
乃巢收起长弓,换成弩机,四箭连发,钉在魔体四方位,灵气勾连结成困阵。魔体抬手点在阵上,发出兹兹清响。
“啧。”
困住的魔体发出一声响亮的咂舌音,盘腿坐下。
乃巢犹豫了一会,问我,“末将的困阵被看破了?”他的困阵是借困物之力布下的,反抗越强,阵力越大,但如果不反坑,没一阵子就会消失。
“没有,”我道,“它只是想拖延时间。半神山鬼分身堕魔,理论上是属于‘空’属,空属次生魔族的特点越阶进化,初生实力很弱,可能只相当低阶魔物,但度过虚弱期的话,可能达到高阶原生魔族的水准。”
“末将不是太懂。”
“放着不管的话,现世分分钟出现有爵位的魔族。”我道,“全国拉海啸警报那种。”
“末将还是不懂,”乃巢换了一把强弓,从背后箭匣慎重地抽出一只赤铜箭头的破魔箭,拈弓搭箭,对准魔体,“这么危险的话,您不解放末将的武躯就罢了,武库也不开吗?”
许是感受到破魔箭的沉沉的威压,魔体猛地抬头,兽类一般朝我龇牙。
我忽然感到无趣,“明明是半神啊。”
“您说什么?”乃巢问我。
“没,”我估算了一下时间,“我也想放个大招就收工的,但它背上还有一个人质。”
魔体在拖时间。
我也在等。
见我没动,魔体平静下来,似乎认为我不敢动它,很是放松,“已经想好我的名字了,我要叫自己摩提。”
“这是舍弃了本名?”
“他都不要我了,我便只是我。”摩提狞笑道,“你不是一样虚伪吗?不想背负杀害同族的罪,就让他慢慢被我吞噬,嘎啊!”
一支铁钎钉进摩提后脑门,力道之大直接把它贯倒砸在地上,露出背后一张麻木呆滞的生魂脸。摩提用两只手摸索着去拔,拔不出来,“可恶可恶可恶!是谁!是谁!”肋下钻出一大堆手,黢黑的身躯张开无数眼珠,尽一切努力想拔出铁钎,指爪却在碰到铁钎的瞬间燃起烈火,化作灰烬。
“没用的,”来人就着一身黑色作战服,点了一支烟,“这是正位神明加持过的圣器。您就放着它瞎比比吗?看来您的教官没教您别和魔族打嘴仗。”
“我的教官是内卫总长。”
“当我没说,”来人笑笑,吐出一个烟圈,指尖触上耳机,“这里是国野狩魔三队七组崔相意,空属次生魔族位置确认,已固定,申请使用‘极光拔魔阵’。”
国野有自己的除魔法阵和清扫系统,在里面工作的国职与其说是和魔族拼杀,倒不如说是引导精确打击和处理一些不适合国野动手成本太高的小目标。
耳机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收到,极光拔魔阵开始配置,投放位置确定,在场人员后撤,后撤确认。”
崔相意看了我一眼,“确认。”
不,我们根本没动。
那头静了,“喂喂,安全第一啊崔相意。”
崔相意满不在乎地抓抓下巴,“啊,被你发现了。不会出事的。”
“那好咯,反正代寮主出什么事你们国职负责,不关神枢的事,”那头等了一会,发现崔相意没改变主意的打算,“咳咳,后撤完成,极光拔魔阵发动倒数,三。”
乃巢看了崔相意一眼,抽出斩箭刀挡到我跟前。
崔相意打了个哈欠。
“二。”
生出上百只手,满身是眼的摩提绝望了一般,静静伏在地上不动。
“一。”
摩提伏地之处展开一个繁复的大型法阵,与天上展开的正好反写,灵气在法阵术式符号间游走充盈,灵光四溢。
“零,发动。”
上下法阵灵气对冲发出柔和的彩光来,摩提在光中逐渐消融。
诚然,魔气在人类的历史里是不能被消灭的,一旦谈及消灭,就用利用神明的手段,大致有二,要么以数百上千万倍于魔气的精纯灵气强制吞噬围灭,要么以精巧手段造域收纳而后毁灭域界。
现世一缺灵气,二缺技术,两者都做不到,通常的做法便是打散、封印、埋藏或者归葬。
极光拔魔阵的原理便是利用高速灵子对冲流增加灵子使用率达到一阶围灭,即魔气休眠的效果。通常只用投入一到两倍于魔气的灵气便能做到,过程对灵体来说温和无害,但对魔体来说,就像投入硫酸里,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少分散的过程。
“啊啊啊啊。”
摩提所有手都插进地下,身体不断变小,不断有眼球飘散在柔光中,背后的生魂逐渐露出,气球一样出现,一点一点洗去魔染,露出幸灾乐祸的五官,“哈哈,死吧死吧,怪物。”摩提背上的眼珠齐齐看向它。
生魂噎住,但又马上得意起来,“死吧死吧。”
当啷。
铁钎摔在地上,摩提借着灵光洗刷扯断了自己半个脑袋,剩下为数不多的手一把扯住气球样的生魂, 狞笑着剖开自己的下腹,放出十几条腕足,迅速往法阵边缘移动。
崔相意叹了口起,拔出大腿别着的另一把铁钎,“所以我才不想后撤啊,走了还要回来多麻烦……愿以吾微末之身躯,行破魔卫世之大业。”
宏誓咏出,铁钎泛出青焰,崔相意张开五指,站在法阵边缘一把兜住摩提的脖子,不畏魔染,反手一割,轻描淡写扯下摩提另一半头颅,顺手往法阵里一扔了事。
魔族的弱点在‘心’,他这么处理我有点看不懂。
“乖乖回去呆着,”崔相意一指我,“有什么冤仇朝他说,控制一下情绪,要是再这么激动,我就捅心了啊。”
然后朝我道,“寮主啊,你发个誓呗。”
“让半神堕魔的都是罪人,你不说也是我也会办。”我道,“现在就算我发誓,对着魔发誓也不会有神明见证。”
没有见证就没有束缚。
崔相意总结道,“看吧,这家伙不能说谎的,有什么冤仇快说。”
喂,问魔有什么冤仇是什么鬼啊!
“它的头被你砍掉了。”乃巢忍不住出声,然后看了我一眼,大体是‘主上,这个人是智障’的意思。
没有头,没有嘴,摩提在阵中也无法再生。我以为它会再冲出来,但没有,它只是放下一直幸灾乐祸念着死吧死吧的生魂,坐在阵中静静消散。
崔相意收起铁钎,从身上的武器带摘下一颗收纳钮,按开,扔进法阵里,嘴里的烟也只剩一个烟蒂,一根烟的时间,灭一头空魔。
法阵褪去。
“寮主阁下,”他扔了烟蒂,去捡收纳了休眠魔体的收纳钮,“虽然是无害级休眠状态,但国野里面的魔气浓度比现世高了三个标准单位,您没事就回吧,小心魔染。”
滴。
说着,他的耳机响了一声,报了另一个坐标。
狩魔人又有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