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娟辩解道:“可是,您当时并没诉我您已经过‘新农合’报销了啊?”
张小强心乱如麻说道:“我怎么记得当时说过了呢?”
“您确实没有,”孙娟道,“如果您不确定的话,可以来我公司翻听当时的录音……我们每次业务都有录音的,可以作为证据。”
张小强沉吟片刻说道:“请先别着急撤案……我尽快跟相关人员联系,看能不能找一下那份材料……是什么样的材料?”
孙娟道:“‘新农合’报销后的剩余金额单据,通常是黄色的那种,上面标着被报销后的剩余额,我们只能在剩余额的基础上再次报销。”
张小强说:“好吧,我再确认一下,有问题再咨询你,谢谢你的回访。”
“不客气!”
电话挂断后,张小强马上拨通了妻子吴清韦的电话,他问:“清韦,当时你和赵主任出院结算时,有没有报销‘新农合’呢?”
吴清韦说:“报销了呀,怎么了?”
“我要报销‘银民安康’的险种,可她们说缺少‘新农合’报销后的剩余额单据……这个单据你见过吗?据说是黄色A4纸大小的纸张单据。”
“有点印象,的确有张黄色的纸,上面标着剩余金额……不过,那个单据在赵主任手里。”
张小强立刻拨打赵主任的电话,电话接通后,话筒里传来赵主任懒洋洋的声音:“喂,谁呀?”
张小强说:“我是保洁员张祖华的儿子张小强……嗯……是的……打扰了,我在报销‘银民安康’保险过程中,发现缺少一张单据,就是‘新农合’报销后的剩余金额单据,黄色的那张……当然,我不要您的原件,我只要一个复印件就行了,你在班上吗?方不方便我过去复印一张。”
“哎呀,真不巧,我不在办公室,我感冒今天请假了……你很急吗?”赵主任道。
“比较急……因为保险公司打电话了,告知若不及时提供材料,业务就要被撤案!”
“哦,这样啊……那这样吧,我帮你找个人,让他拿那张单据帮你复印一下,你看可以吗?”
张小强千恩万谢,轻轻地挂断电话。
张小强驱车飞快前往物业大楼,心里涌动着不平的思潮。他在想那位赵主任真是逍遥,上班就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这样想的时候,车子已然来到大楼门前。
东寻西找,张小强终于在三楼楼梯间碰到了那位帮他复印的年轻人。在他的千恩万谢声中,那位年轻人冷漠而懒散地完成了他的复印工作,整个过程使张小强急得直咬牙。他抓起复印好的单据,看看时间,再次道谢后飞速驱车前往医院盖章。
医院的盖章人员从容地接过复印件端详了半天、研究了半天、询问了半天后,才缓缓拿起印章,“啪”一声扣在那张薄纸上。张小强道谢后,抓起纸张飞出医院大厅门口。他突然站定,看看时间,想着去保险公司会不会迟到的问题。
突然他冷静下来,想道:“保险公司要的这个材料是复印件呢,还是必须为原件?”外面的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僵化半天后他拨通了孙娟的电话。
“报销后的黄色单据要原件呢?还是复印件就可以?”
“必须是原件!”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张小强的心凉了下来。他手里捏着那张盖有鲜红大印的复印件,打着哆嗦,仿佛自言自语问:“为什么必须用原件呢?”
孙娟沉重回答:“保险公司报销的原则本就是依据剩余额单据……这是规定……目的就是防止参保人员重复报销。”
话已至此,张小强立刻明白,但他不甘心质询道:“这规定听起来合理,其实有不妥之处……它是在挫伤参保人员重复入保的积极性……换句话说,保险法并不阻止你参保A保险公司的意外险之后,再参保B保险公司的意外险……”
“也就是说,参保人员在参保时,法律承认你有多重保险的权利,两者权利是平行的,可在真正出事报销费用时,怎么就不是平行权利了呢,而是有严格顺序的串行报销方式……”
“也就是说,这种规定的不合理之处在于:即使我们在多个保险公司参保再多的意外险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不是一种政策的偏颇?”
孙娟半天无言以对,最后她说:“不管规定也好、偏颇也罢,可无论哪个公司为你报销,或者多个公司进行串行报销,其报销的总金额绝不能超过您花费的总金额,这是合理的吧?”
“如若不然,这规定就有更大的漏洞,或许就有些不法人员,分别在多个保险公司参保了巨额保单,回头自己故意撞断一条腿当作意外,企图获得多重的报销赔偿……这样的话,其完全可以发展成一种非法获利的手段……那您认为这是合理的吗?”
听闻此言,张小强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不过他迟迟没有挂断电话,只沮丧地盯着紧捏在手中的盖有鲜红色大印的废纸,任其在寒风里飘摇,原先冲动的激情渐渐瘫软下来。那张废纸似乎已经成为他与物业抢时间过程中轻易落败的嘲弄。他机械地再次拨通吴清韦的电话,沉痛道:“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知道……”
唉。
此刻的张小强正在车前徘徊,回想着昨晚吴清韦帮她分析的一番话:“我们既不会赖人,也不会要求太多,但我觉得能再收三千元就好,这是最低限度,也是最好的补偿……园区物业的‘雇主责任险’有可能将剩余额全部报完……”
“当然,我们希望他们报不完,这样我们就能从‘银民安康’报一部分,再从‘雇主责任险’中的误工费中拿一部分,最好能补齐我所说的三千元。”
张小强在车前徘徊,心内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基于他内心深入骨髓的善良和宽让,一再抚平他想进一步争取利益的雄心壮志。但经过这半个多月来住院的经历让他学到的争取精神,又在怂恿和督促他要做该做的事。
他应该何去何从?
他在考虑:我要争取的利益是合理的吗?并没有损害到他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善良品质吧?
他反复争斗着,越来越加重了他争取利益的决心。是的,争取父亲的误工费是合理的,并且吴清韦所说的三千元也是合理的,父亲每月一千元工资,三个月不能干活,算起来三千元并不多。况且,这种意外的伤害直接导致了他家庭的混乱,甚至引起家庭人员的悲痛恐慌和精神伤害。
还有,他在医院的半个月,再加上对父亲出院后的照顾,自己两个月的误工费又找谁补偿呢?
在反复的拉锯战中,由于需要弥补损失而逐渐加温的争取心慢慢占了上风。他觉得,在之前的三十多年,埋没在父亲善良甚至是懦弱的精神阴影下,他失去了那么多机会、那么多发展。现在,该是突破自我的时候了。
当然,不是自己的分文不要,但属于自己的一定要努力争取,这是积极的生活态度。最后他这样想道。
既然先报“雇主责任险”再报“银民安康”已成定局,那留在保险公司的材料已无必要,需要把它们拿回来,然后再去找赵主任说明情况,确认争取的款项。想到这,他快速跨上汽车向保险公司疾驶而去。
当跨入保险公司大厅时他没再取号,只安静地在八号孙娟的窗口前等待,孙娟正注视着屏幕,为当前一位客人忙碌着。他下意识抬头,看到张小强后微微一笑算是问候,张小强也以微笑作答。很快客人离开,张小强拉一下椅子坐在孙娟的面前。
“您好。”孙娟说,然后从柜里拿出张小强的资料递给他,“这是您的资料。”
张小强接过资料并未急于离去,而是坦白跟孙娟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新农合’报销后剩余金额单据的事,那不是我去办理的……我父亲的骨折事出有因,他是在园区物业做保洁工作过程中摔倒致伤的,所以由物业来全程处理我们的费用,出院结算时由我对象陪同,我对此事并不清楚,给你们造成了一些麻烦,还请原谅。”
孙娟客气道:“没事,不必客气!”
“谢谢,”张小强诚恳道,“另外,我父亲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所有的住院费用由园区物业结算时,在医院先进行‘新农合’报销……当然,我也是刚刚弄清楚的……然后再由物业进行‘雇主责任险’的报销,若再有剩余额的话,才能进行我们参保的‘银民安康’的险种报销……”
“因为牵涉到我父亲的误工费和我的陪护费,所以我才这么着急,想将‘银民安康’这部分先报销了……金额也不多,最多四千元,这样的话,我们也不必跟园区物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纠缠不清地打交道了。”
孙娟叹道:“可现在看来,此路明显不通了……因为‘新农合’报销后的黄色单据原件在他们手中,所以,也只有等他们报销完之后,若有剩余你们才能报销。”
“看来只能这样了,”张小强叹口气,同时他又笑道,“只有祈祷他们报销后能有剩余了。”
孙娟望望张小强,发出会意的一笑。
张小强再问:“那……有没有一个可能,就是……黄色单据的剩余额全部被‘雇主责任险’报销完成?”
“有这个可能……据我估计,这个可能性还比较大。”孙娟歪歪头道。
“这就不妙了……”张小强喃喃自语道,“哦,谢谢你这么热情地回答了我的咨询……再见!”
说完他匆匆离开了保险公司。
张小强跨出保险公司大门后,在车辆前久久徘徊不肯上车。怀着希望的失望是毁灭性的,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还有没有通过非谈判的方式获得他需要的三千元呢?他为此想了好久,唯剩下面谈交涉这条路。那么,这个交道又怎么打呢?
要么,将“银民安康”的保险也交给物业,由他们负责报销,回头只要三千元钱?这是第一种方法。要么等待物业将“雇主责任险”报完后,将剩余额通过“银民安康”报销?这是第二种方式。
那么这两种方式该如何衡量它们的优劣呢?衡量的关键点在于“雇主责任险”报销的比例,可谁又知道报销的比例是多少呢?所以照目前看来,两者分别有优也有劣,无法分辨,只能依靠上天来判断。
既然自己无法分辨,那就跟赵主任去好好谈谈,将两种方法都坦白,然后让她来选择一种就好了。类似于向茫然的天空抛出硬币,要么正面要么反面!想到此,张小强迅速踏上汽车,向物业大楼驶去。
他来到二楼,沿着东向的一条玻璃廊,推开两扇紧闭的开关门,来到了一座大厅。南边一排柜台,北边一排柜台,中间摆着绿植,装饰比较考究。张小强并不着急忙乱,而站在大厅门口望向南边的柜台,眼神穿过几个闲散的人流,搜寻着往日印象中的赵主任。
他扫视南排后没有发现赵主任,将目光又扫向北排柜台,从西至东,最后停留在那个短发玉面、风姿绰约四十来岁的女性身上。那女性将半张脸遮在一张宽大的电脑屏幕后在忙着什么。张小强轻轻地、镇静地走了过去。
当走到赵主任柜台前时,他用一种随意的语气打了个招呼:“哈喽!”
赵主任抬头,先是惊讶、然后镇静,同时转头,仿佛在整理电脑,张小强继续道:“您好,赵主任!”
赵主任飞快地拨弄几下鼠标,似将某些画面屏蔽掉,然后转头说:“你好!”
她不再说话了,将脸既不朝向屏幕,也不朝向张小强,左手扶在柜台上,右手在假意地整理着几张散乱的资料。因为她知道,她不必首先开口,一定会有人首先打破僵局。她等待着。
张小强将手中的材料优雅地摆放在柜台上,然后拖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