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挂断电话后,张小强奉迎却不露痕迹地说:“领导就是忙啊……随时都有工作任务……”
面对大家稍微带点疑问的目光,赵主任解释道:“都是些小事、杂事,主要是我管着这块……我出来这会刚好就出事了……不过,这个事其他人完全可以处理得了……我这边事堆得特别多……”
张小强笑着说:“话虽如此,但不是人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管得越多,证明越有能力……这证明,单位上是少不了你的……”
当这句话说完后,张小强心底里却猛然打了一个旋,震颤了一下,他在想,我怎么会讲出如此奉迎却听起来这么真诚的话语?看这马屁拍的!
赵主任似乎早对此类话语具有免疫力,面色不为所动,只在内心中高兴。她轻轻问张小强道:“你……在哪个单位上班啊?”
通过这短短的几句话,赵主任竟几乎误认为他也是为政府部门工作的人。张小强笑道:“我在东城一个民营企业上班,做电脑这块……”赵主任却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他,似乎在心底里回味或猜测着张小强的真实身份。
此时护士入,说道:“十九床,可以到护士站办理出院手续了……”说完,看着张小强。
张小强和赵主任同时起身,他对赵主任说:“那,咱们走……”
赵主任看看张小强,似乎在迟疑吴清韦为何还未过来,同时也在质疑张小强的能力,她问:“你……也可以?”
张小强说:“咱们先到护士站了解情况,吴清韦一会就过来了。”
赵主任笑着说:“之前一直跟你对象打交道,她似乎对方方面面都很熟悉……”
张小强说:“是啊……我天天对着虚幻的电脑,解决电脑程序的运行问题,而她每天面对的都是人物,处理各种业务问题……”
赵主任看着张小强的侧面脸庞说:“你们也算是珠联璧合呀。”
张小强转头面对赵主任说:“哪有……对于她,我真是惭愧啊……”
护士将一大堆材料递给赵主任或张小强,该签字的签字,该画押的画押。护士说:“材料齐备了,你们去前面的门诊大楼三楼办理结算吧!”
张小强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对赵主任说:“赵主任,咱们走吧!”
在狭窄的电梯间,沉闷的空气里,两人都感觉披负着一层厚厚的壳,不过他们表情淡然,呼吸平稳,处在尴尬的气氛中,默默等着电梯降落。
楼下,吴清韦挂断电话笑着迎上来,亲热地挽着赵主任的手说:“有点小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材料都拿下来了是吧?咱们走,去对面三楼办理结算……”张小强转身告辞,再次回到病房。
约摸二十分钟后,吴清韦回到病房。张小强问:“结算办完了吗?咱们可以出院了?”
吴清韦叹道:“还不行,看来得明天了,赵主任从单位拿来的材料上缺一个公章,到这卡着走不下去了。”
张小强以疑问的眼神望着吴清韦。吴清韦补充道:“盖个公章不费事,但她的领导去出差了,明天才能上班,所以得明天了。”
张小强说:“原来如此……那赵主任呢?你没有送她回去?”
吴清韦说:“我想送她来着,可她却说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办,自己打车要走。”
张小强说:“那好吧……只能静等明天了。”
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早晨,张小强最后一次靠在窗台。天空没有云彩,没有炫霞,干净昏暗的幕布下,升起一轮逐渐火热的朝阳,悬在、飘在、倚在、浮在、躺在、或挺在空中,寂寞、希望、壮美。
见张小强坐在折叠椅上读书,王茂林在“王式坐法”中微微侧头,问张小强:“你们不是说昨天就办好出院手续了吗?怎么还没有出院?”
张小强说:“是啊,但园区物业上拿来的材料上缺一个章,想返回去盖章吧,管章的领导却出差了,今天才能上班……所以,得拖到今天才能办理完……不过也不一定,谁知道又会出什么这这那那的岔子……”
王茂林叹道:“是啊,公家事和个人事不一样……要是个人的事,估计你们昨天就能回家了……此刻正在家里暖暖和和地吃早饭……公家事,这个盖章那个签字的,少了一个人也不行!”
张小强说:“是,个人事线直,公家事线绕,得全部捋直了才行!”
王茂林不知是真诚心还是虚假义,他说:“行啊,你们这事办得算是圆满……上次我回家时我就听说了,咱们整个园区,所有村子带上公路,那么多的保洁员,出事磕着、碰着的真不少,你们是第一个争取到由园区出面处理的人……”
“你们不简单呐!你嫂子媳妇去跟园区谈,姐姐又能跑里跑外替你爸爸找帮忙干活的,你吧,看似啥也没做,在医院里照顾你爸爸无微不至……别的大话不敢说,在咱们全院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陪护……”
“另外,你吧,平常没言没语的,可是问到你的时候,你却总能说出个一二三的道理来……不简单呐,你们这事真算是圆满……”
张小强说:“圆满谈不上,毕竟谁也不愿意出这档子事……我父亲这一磕着,又是误工费、治伤费、陪护费,家里孩子也没法看,这一出一进一耽误,这个家损失了多少啊!并不单单是能用金钱来计量的……”
王茂林把话题扯远道:“唉,最圆满的还是营口那小子,擦破了个皮,白白住院休息了七八天,还硬要了人家四万元!四万元啊,普通老百姓得挣多少日子……他还耽不着工作、生活和赚钱……他这个钱来的真容易……”
“人家那大姐夫那真是厉害……瞅准了机会,看准了政策,就这一下子,一年都不用再干活了……”语气中满是羡慕,仿佛恨不能这档子事发生在他身上。
张小强说:“这都是意外。想必再来一次的话,营口那小子也不会愿意掉到坑里……”
王茂林却一指哥哥说:“唉,你们都圆满了……俺哥,我这就愁了!成天半死不活的,腿不能动、脚不利索,管他吃管他喝,还闲得整天跟我打仗耍较劲……园区管他吧,他也不能自理……跟他说吧,他又不懂,从来不替我着想……”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跟医院较较劲,让他们给开个不能自理的证明,回家之后,我也能再给他陪护……你也有人管,我也能赚个钱,这该多好啊……要不谁能朝得祖坟上冒狼烟,有事没事的往你个孤老头子身边靠近乎……唉,我这就愁了!”
张小强沉默不语。
王茂林问哥哥:“中午你吃啥?你吃馄饨哦?我中午出去买馄饨,不屑去那刁操的食堂去打那半盐不咸的刁操的饭菜了!”
哥哥大声问:“啥?你说啥?”自己耳聋的人总害怕别人也听不见。
弟弟大声说:“馄饨啊,你中午吃馄饨哦?”
哥哥听明白,立刻把头转向一边,把嘴巴撇成弧形说:“你吃吧,我是不吃那个东西!粘粘乎乎的,有啥吃头!”
弟弟说:“那好,中午我给你买馒头打菜,我得出去买馄饨吃……那馄饨多香啊,吃馄饨喝汤,说起来我还真馋这口。”
弟弟出去抽烟了,哥哥面对病房里的人,半是牢骚半是嘲笑道:“哼……这还是一辈子赶集的人,自以为精明的了不得……整天买馄饨吃,馄饨馄饨,馄饨是啥?就是糊涂。”
十点来钟的时候,吴清韦和赵主任再次来到病房。这次比较顺利,很快办好了出院的手续。吴清韦来到病房找到张小强说:“我和赵主任都有一些工作要办,就不多呆了,你负责将咱爸爸安全护送到家……”张小强点头称是,跟她们告别,她们离开。
护士刘红惠入,要给张祖华打最后一针肚皮针。张小强问护士:“你们这哪有轮椅,我父亲必须坐轮椅才能下去。”
刘红惠说:“护士站,靠近入口的地方,有好几辆轮椅。”
张小强看着她胖乎乎柔嫩可爱的圆脸,说:“哦,那就好!”
父亲却开玩笑说:“我不用轮椅,那玩意更麻烦,我自己顺着楼梯滚下去就行,那更快……”刘红惠护士笑。
张小强说:“滚下去?那可不行!砸烂了人家的楼梯我可赔不起……”护士更乐。
张小强瞅着打好包的物品说:“平常一件一件的往这里拿东西,看起来不多,这一收拾还挺吓人的,你看,这大包小包的,咱这小车还能盛开吗?”
不等父亲回答,他又说:“你先等着,我先将东西一包包拿下去放车上,最后再用轮椅载你下去……”父亲说好。张小强下楼上楼四五趟,小车终于满了,在后座留出一个只能容父亲坐的地,他再次上楼。
在父亲坐上轮椅的时候,他看看时间,中午十一点十分,他说:“嗯,这个点正好啊,耽误不了回家吃饭啊!”
张祖华沉默不语,张小强跟病房所有的人一一告别,然后推着父亲走出病房。在长长的廊道里他边走边叹道:“走喽,回家喽……”
经过护士站时,他有意识向护士站里望去,但见护士行色匆匆,对任何人的离开无动于衷。张小强再叹一口气,慢慢地推着父亲离开。
在楼下,在张小强的车前,他这才发现,父亲和轮椅距离车子虽半米之遥,但要父亲脱离轮椅登到车上却并不容易。要抱他吧,张小强难免力量不足,况且窄小的车门根本无法轻轻松松安放父亲。
父亲说:“你扶着轮椅就好,让我自己来,我慢慢地挪动,一点一点地挪动,这个急不得也躁不得,还是我自己来……”
说完,父亲尽量收紧左腿,抬起右腿,左手扶住轮椅,右手抓住车门,借助着张小强对轮椅的推力,慢慢地向前挪。恰就在此时,张小强的电话响了。父亲说:“别管我,你先接电话,许是重要的事。”
张小强接响电话,原来是村里的党委成员张钧朋,张小强立刻说道:“三哥啊?”
张钧朋说:“小强啊?五叔怎么样啊?他的身体恢复得好不好?你们还在医院里吗?”
张小强说:“你五叔恢复得不错,今天上午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现在正在上车,一会就能到家。”
张钧朋似是惊讶道:“哦……已经出院了啊,这么快?嗯……这是好事……我和你钧明哥还以为这会去医院看望看望五叔去。”
张小强谦让道:“欸……别来了,你们也是比较忙。”张钧朋说:“那好吧,既然今天就能出院,那我们等五叔来家时再去看他吧,那下午吧。”
张小强继续谦让说:“不必了吧……”对方说句“那怎么行”然后挂断了电话。
张小强对父亲说:“是三哥张钧朋,他说要来看你……”
父亲此时刚刚挪动到小车上,似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气喘吁吁说道:“还来看我干啥,大家都那么忙……唉,这个病真是治人,躺在病床上才半个月,整天吃好的喝好的,又不干活,一点力气也没攒下……”
张小强笑着说:“那是因为力气从来都不是攒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
父亲说:“是啊……我那时整天打扫卫生,又干这干那的,也从来没有感到累得慌,相反倒是浑身有力气……这好,住几天院享几天福,倒是没有力气了……”
张小强笑道:“这哪是享福啊,这简直就是受罪……不仅受罪,而且还受疼!”两人笑罢,张小强驱动汽车在灿烂的阳光里,缓缓地离开医院。
回到家吃过午饭后,张小强说:“我来收拾收拾屋子吧,又脏又乱的,哪像是迎接病人回家的样子……况且,又快过年了,得有点过年的气氛不是?”说完,搬沙发、挪床、扫地、抹桌子,忙得不亦乐乎,屋子里乱作一团,灰尘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