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静了下来,吃惊地望着张小强,吃惊地望着他一步步靠近了那个猛烈挥舞着三齿钉钯的疯子。事实同人们想像的似乎不同,当张小强靠近张祖文后,张祖文的铁钯仍在挥舞,却有了方向,不再铺天盖地、舍死忘生地挥舞,而是猛然举向高空,然后重重在张小强一侧落下,铁钯的齿尖深深锲入坚硬的泥土地面里。
“老叔,醒醒,别再闹了!”张小强按住了铁钯道,“赶快回家睡觉吧。”
“不!”张祖文疯狂地摇着脑袋大叫道,“我不回家睡觉,我要钉死那个不干人事儿的张九泰!”
“你这是要杀人知不知道!”张小强怒道,“即使说说也要吃官司!”
“我不怕打官司!”
“喝了多少酒!”张小强骂道,“你知不知道,你上了当而已,一定是故意有人在背后支使你……你告诉我,是谁跟你一块儿喝酒的?”
“不用你管!”
“说,是谁?”
“我不能说……呃……我不告诉你!我跟谁喝酒跟你没关系!”张祖文大叫着。张小强狠狠地夺过了铁钯,把它扔在几米外的墙角边,铁钯落地溅起一篷灰土,震住了周围嬉闹群众的嘲笑声,张小强大叫道,“赶快回去睡觉!别在这里出乖露丑了……像什么样子,你在这里表演,大家都在笑话你知不知道!”
“谁敢笑话我!”
张小强不由分说,从背后抱起他往他家推去,张祖文干脆瘫了双腿,坠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小强啊,你叔不容易啊!”张祖文边滚带爬挪到一处断墙下,背靠着断墙挥舞着双臂狂叫道,“张九泰,我操煞你娘!你个狗日的!自己当官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不顾我们这些老光棍的死活啊……啊啊呜呜……不行,我非钯死你不可!我要替天行道,我要为民除害!”
听着这些无稽的言辞,张小强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底暗暗冷笑不已,笑背后怂恿之人的无耻和卑鄙,笑自家老叔的愚蠢和直率。一时间他想起身而去,再也不理这位瘫在地上的老混蛋,任他自生自灭,可是他内心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一再劝告他不能那么干。
“你替天行道个屁!你以为你是宋江啊还是鲁智深……为民除害也轮不到你……老叔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蛋,你只配给人家当枪使!”张小强指着张祖文那张苍白丑陋的醉脸愤怒道。事到如今,张小强再不想给张祖文留面子,他想用这支“强心剂”刺醒他老叔。
他老叔果然被刺醒了。
“啥!”张祖文突然瞪大失神的眼睛盯向张小强,脑袋摇晃着,似是在瞄准,但半天对不上张小强眼睛的焦点,语气里蕴着深深地羞辱与愤怒,“你说啥,张小强!你再说一遍……你说谁给人家当枪使!”
“你!”张小强恶狠狠地回击道,“就你给人当枪使!”
“你滚开!”张祖文猛然拨开张小强的手掌,显然张小强的话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至高无上,怎么会落入别人的圈套?这是种赤裸裸的污辱,“我不用你管!你算老几!你爱上哪上哪儿,别挡着我!”
张祖文抹了把眼泪鼻涕,睁大了双眼,左右晃动着脑袋,寻找那把被夺走的三齿铁钯,最终他看到了它,它就在那里,静静地躺在墙下,躺在杂草黄土间,似乎在向他招手。
张祖文拨开张小强,然后跪在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向扔在墙角的那杆铁钯踉踉跄跄奔过去,边走边怒辩着:“给人当枪使?真是笑话了!我这是给我自己争利益,给村里像我一样的老少爷们争利益……实话告诉你们吧,在这个村子里,我不出头,没有人会出头的……我的铁钯呢?……不给村干部们点儿教训,不给张九泰那狗日的一点儿教训,他会永远当我们是病猫!……老虎必须要发威!……整个窝囊透顶的张家村,我不发威谁敢发威!……”
周围的人群对着絮絮叨叨的张祖文指指点点,开怀大笑着。他们既体会不到张祖文内心的痛苦,也体会不到酒醉给张祖文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他们或许同情,但更多的是鄙夷,是撺掇,是怂恿,他们就像看一场电影,不怕闹的事儿大,只希望事儿闹得更大。反正与自己无关。
“快点儿啊,你这个笨猪张祖文,”热闹的人群中一定有人这样想着,“趁那个多管闲事的张小强还在犹豫之中,赶快抓起那杆铁钯啊,张祖文,然后疯狂地冲到书记张九泰家里,一下子给他身上掏三个窟窿眼儿……掏六个就更好了……”
张祖文仿佛听到善意的鼓励声,跌跌撞撞摸向暴露在阳光下那杆齿尖闪着银芒的三齿铁钯。那闪着银芒的齿尖,仿佛毒蛇在攻击时噬出的雪亮尖牙,望一眼便让人战栗。
恰在此时,张小强猛然冲了上去。
张小强猛然拨开张祖文,大醉的他脚步不稳歪倒在侧,张小强未理他,猛然上前抓住了那杆铁钯,然后举着铁钯站在那里,义愤填膺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焦渴急切的人群,那么多有手有脚的青壮汉,却没有一人出面取走那杆该死的铁钯。
张小强愤怒而冷酷的眼神扫过大家,在转瞬间,人们静了下来。尽管只维持了短暂的片刻。在大家惊讶惊惧的眼神注视下,张小强高高举着那杆铁钯,疯狂地跑向西湾水库边沿,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抡圆了铁钯将它狠狠地掷向水库深处。
扑通一声,那杆无辜的铁钯在水面沉没。张小强气喘吁吁,回头狠狠瞪着人群,然后瞪向一脸傻相的张祖文。张祖文怒道:“你……你扔了我唯一的铁钯。”
“我就扔了,”张小强大叫道,“你一不种地,二不叉墙,反正只会想着用它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