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无羁的日子,张小强如无根的白云般飘游无系,如同脱离母体的蝌蚪与父母再无关系,凭着存在于基因里的动物本能生存着。
越闲散时,张小强就越思念吴小文。吴小文的家距离他家不过三十米远的距离,两家同样紧靠在贯穿村庄东西大街的南侧,中间仅隔着张洪海和逼死两任老婆的吴梁的家。距离并不远。
然而,对张小强来说,那两座房屋,如两座入云的山,不可攀越;那条大街,如一面海,并不是因为游泳好便能征服,这面海使他望洋退却。
这天午后,张小强一觉从大炕上醒来,从波浪滔天的渡海之战的梦中醒来恍然若失,疲惫不堪,身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窗外蝉声聒噪,令他闷热躁动。蝉声渐缈的间隙,屋外传来清晰的撩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张小强感到好奇,一时恍忽间,并未记起姐姐从四爷家回过呆几天的事,起身下炕踱到门边,透过细微的门缝向外望去。
姐姐张玲儿正躲在院子的榆荫下墙角边冲凉,身着一条短裤,脚上蹲着一只大铝盆,十八岁的身体仿佛开在树荫下耀眼灿烂的花朵。张小强静静地转身回炕,静静等待着撩水声渐渐远去。不知怎么,张小强想着姐姐映在他脑海里的身体,心底很平静。
许久后,蝉声渐渐浮出水面,撩水声渐渐沉没,犹如星辰溶在细密的云层。此时的张小强,他决定去西湾里泡泡。
走在陈长胜屋后的榆林里,几丝凉爽的满蕴着负离子的清风滑过张小强的身体,他的汗珠被掠走了。他站在陈祥家屋后的崖角上,俯视着偌大的西湾,和西湾中部北侧的一块小小汀岛。
这座小小的汀岛,在岁月和水涨水落的抚摸下变得圆融,如从太空中俯望地球的表面。在后湾的水库成为游泳洗澡避暑的天堂前,伙伴们总喜欢在这座小汀岛上驻足,然后纷纷甩掉衣物跳入池水。
这座小小的汀岛,据说在三十年前立着一座庙,小庙不大,建制规整,石台前廊明柱俱全,为村人信服,每逢节日、婚丧,村民们便来此烧香祭拜,祈求神佛保佑。后来不知是人们失去了信仰,还是转变了思想,小庙破败最终倒塌,被时光淹没,此时的小汀岛上,甚至连一块断砖残瓦也找不见。
张小强盯着汀岛,看到汀岛上堆着几件衣物,一颗小小的男孩脑袋在池水里上下浮沉。观望片刻后,张小强认出了那人,正是吴小文的弟弟吴小滔。张小强警觉地向后望去,果然在吴长龄家屋侧的胡同里转出一人行在大街上,那人短发清秀,步履轻稳婀娜,是他又想念又怕见的吴小文。
必定是吴小滔偷偷出来洗澡,而家里人派了吴小文来抓他。
起先张小强并未想到这层,乍见吴小文后,他一片惘然,完全乱了分寸,进退不得。后来急中生智,一向认为自己游泳好的他,决定担当起吴小滔的“护花使者”,这下有他陪伴着吴小滔,不再是吴小滔孤伶伶一个人,她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吧?
一念至此,张小强毅然走下崖角,向小汀岛走去,纵然距离二十米之遥,仍感到背后吴小文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推动着他。
站在汀岛上,张小强不用向后望,便知道吴小文已然站在他曾站过的屋后崖角上,正向这边张望。张小强站直身体,慢慢除去身上不多的一件件衣物,露出他古铜色的皮肤,和他宽宽的肩膀。
他这对宽宽的肩膀,没少被人夸赞,俗语说“肩宽力量大”,对门陈长胜的老妻每每见到张小强都要夸赞一番。而且,他不仅肩宽,而且腰细,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之所以慢慢除去身上的衣服,就是犹如一只孔雀带着骄傲慢慢开屏,以自己逐渐艳丽的色彩征服异性孔雀。
当他全身原始人一般坦荡时,扑腾一声入水,觉得自己溅起一篷靓丽的水花。然后他悄悄接近了吴小滔。
张小强不近偷眼观瞧,发现崖角空空如也,那个令他心潮动荡的女孩不知何时消失了。张小强心底好一阵失望。
吴小滔却高兴起来,看到姐姐走了,再没人妨碍他的游泳,在池水里翻腾着,笑跃着。
事后,张小强反省着自己的行为,内心一阵怕疚,他在想:“吴小文会不会误会我?她要吴小滔回家,而我却以愚蠢的方式阻挠了她,她会怎么想我?会不会恨我,乃至讨厌我?”
天上乌云下来了,似乎马上要下雨,而张小强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那道天空,被阴云遮挡地喘不过气来,密不透风。一场大雨终于落下。
张祖华从大雨里跑回来,浑身滴着水,狼狈不堪,在屋门口,他跺着脚上的泥水没有怨怒,反而冲着张小强欣喜地问:“小强,在铁道边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张小强无精打采,尚未从那片遮天蔽日的密云造成的阴郁里舒缓过来。
“我上坡回来,路过铁道旁的一小段封闭沟渠,发现水里有一条大黑鱼,”张祖华双手尽量分开比划着说,“有这么长,这么粗!雨后咱们把它捕来。”
张小强感到开心起来。一颗盼雨停止的心情,犹如夜半天更盼天明,犹如寒冬腊月里盼春风。
终于雨后,张祖华携了抡网扛了铁锨,张小强提了水桶,两人在雨后的泥泞和清凉里向铁道沟走去,路上张小强接连摔了几跤,毫未在乎。
大雨过后,沟渠的水面涨了不少,张祖华站在芦苇丛生的岸上,撑好抡网,在岸边逡巡观察,无从下手。据说黑鱼,尤其是个大的黑鱼,逐年成精,清醒地意识到岸上的贪婪人类,卧在某处水草掩映的水底一动不动。此时无风,水面仿佛一面冰镜。
无奈下张祖华胡乱撒了一网,只网住了几根水草。接连又撒了几网,网兜传来撞击的力量,收获了两寸长的几条鲫鱼。
“你确定有黑鱼么?”张小强问。
“一定有。”张祖华说。
又几网之后,两人无奈,张祖华说:“咱把水全排了,就不信捉不着它……水量有点多,但值得。”
张祖华取出备好的麻绳绑好了桶,两人补高了坝,将此处的水全泼到了另外的沟渠,水底渐渐只剩污泥。但光洁的泥上,除了躺着几条可怜的鲫鱼之外,什么都没发现。两人懵了。
两人仔细观察水底的泥面,上面平滑光洁,未有脚印和泥洞,黑鱼不可能钻进了泥底。它去哪了?有段时间张小强甚至以为,这条黑鱼是真正的妖精,变成一只乌鸦飞走了。
细想又不可能。
两人捡完泥上的鲫鱼,无奈地对望。张小强不甘心,绕着水底上部斜坡丛生的芦苇根部细密探查,当将要绕过一圈时,蓦然在一片细密的芦苇根部发现了那么长的一条黑鱼。
“看,爸爸,它在这里!”张小强欣喜又吃惊地叫道,“看,黑鱼简直是一种陆地鱼。”
张祖华凑近那条眨着眼睛嘎吧着嘴巴的黑鱼,那条沉静而冷漠的黑鱼,终于明白了这种鱼强大而不绝的原因。
“哼,怎么样,你不是狡猾么!还不是让我们逮住了!”张祖华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