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街上,四人携了赊出来的啤酒和瓜子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经销部,漫无目的地走开去,路上窦峰问:“明天我们真去偷铁么?”张天津甩头漫不在乎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儿!”
大家也不争辩,反正赊账记得是张天津的名儿,跟他们关系不大,只管咬开瓶盖,撕开瓜子袋,一路走一路吃,携了酒瓶手舞足蹈、一步三晃向前行去。不知不觉在一处新盖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四人抬头望去,正是窦峰家的新房。
“怎么又到这儿了!”张天津疑惑地说。
“来习惯了呗!”窦峰说,“再说咱无处可去,特别是提着酒瓶偷酒喝。”
“就这儿了,大家快爬进去吧,都小声点儿,兔子不吃窝边草儿,我可不想惹起一阵狗叫。”张大强说着,移步向屋门走去。
“你们还敢来这里?”张天津迟疑着。
“快来吧,胆小鬼,不就怕我爸爸再来堵窝吗!他抓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张小强狠狠瞪了张天津一眼,提着酒瓶跟上了张大强。
“就是抓着太让人扫兴了,还没等玩够就被撵回家去了。”张天津在后面嘟囔着。
“扫你妈屁啊,张天津,你来不来?不来趁早滚回家去!”张小强骂道。
“再不来,我们可都来了呵,留你自己一个人在那……我可告诉你,夜晚的胡同里可到处飘荡着孤魂野鬼……”窦峰向后瞥了张天津一眼,边说边向屋门走去。
“等等我,我怕鬼啊!”张天津张牙舞爪地跟了上去。
四人鱼贯爬入新屋内,张大强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小截蜡烛,摸出一盒火柴点燃了,屋子里顿时温馨起来,烛光并不大,被四人紧紧包围着,似被压制着,又努力挣脱着,在四面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随着四人的嘻笑怒骂,那些黑影仿佛狂魔乱舞。
在三人开喝碰杯的同时,窦峰站起身来,从一旁搬起一块完整的土坯,艰难地举到屋门上方的土坯上部,并将其竖了起来。
“你在干啥?”张天津问。
“挡住烛光,让外人看不出来屋里有人,防止张小强的爸爸有觉不睡半夜来抓贼!”
“窦峰,滚……”张小强想骂“滚你妈蛋”,话到嘴边停了下来,窦峰毕竟不是张天津,不能随便骂,随即改口道,“窦峰,别想着逃避喝酒,快过来,每人至少一瓶,这是指标,必须完成。”
“你们喝吧,别管我。”窦峰淡淡地说。
“窦峰,过来喝酒,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张大强叫嚣道。
“我是个女人,这么说你们满意了么!”窦峰道。
“窦峰,哥们一块儿喝个酒咋了,能死啊!”张天津道。
“生不如死!”窦峰道,“我不喜欢喝那玩艺儿。”
大家无计可施,一齐望向张大强。
“窦峰,每人一瓶是最低指标,你必须完成,否则,把整瓶酒都倒在你的头上,才算抵了你的指标。”张大强说,说完之后挑衅地望着窦峰。他想,大冷的天,冰冷的啤酒,倒在头上,这三个条件一定能逼迫窦峰就范。
他冷冷地望向窦峰时,发现窦峰也冷冷地望着他,两人的眼神仿佛四把利刃在空中对峙着。
“好啊。”窦峰对峙片刻后收回了“剑”光,脱下了身上的大袄放在一边,弯腰低下了头,拢了拢衣领,说道,“来倒吧,我准备好了。”
三人六只眼睛齐齐望向了窦峰,均感到不可思异,张小强和张天津只好将目光望向张大强征询着,令张大强感到骑虎难下。他脸色阴晴不定,内心经过了一番挣扎,呆了一会儿后蓦然起身,“好吧。”他说,接着拎起酒瓶走了过来,对着窦峰的脑袋从上到下,仔细、均匀、冷静地将金黄的酒液悉数倒在了他的脑袋上,酒液化成了泡沫汩汩而下。
一瓶酒终于倒完了,张大强起身把酒瓶狠狠地甩了出去,只听“啪”一声响,酒瓶碰在石制的墙壁基脚上摔得粉碎。借着瓶碎的脆响,张大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再次冷冷地望向窦峰。窦峰并未起身,任凭酒液在脑袋上流淌着,直到滴得差不多了,才伸出双手从颈部到头顶再到前额,逐一捋着头发,挤掉藏在发丝间的水分。最后窦峰脑袋向后一甩抬起头来,不断梳理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丝丝青春的秀发在烛光下闪亮。
“你别说,就跟刚洗过头一样,头发还挺亮的。”张天津赞道。
“要不我也帮你洗洗?”窦峰殷勤地问。
“喝都不够,哪像你舍得用来洗头。”张天津说着,又呡了一口啤酒,随即把酒瓶紧紧抱在怀里。
“啤酒是液体面包,还含有酒精,既能杀菌又能护发,真的,洗头效果挺好的。”张大强说。
“就像是广告上的‘海飞丝’!”张小强插言道。
此时,张小强发现窦峰狠狠地瞥了他和张大强一眼,随即转回头去,张小强猜测他一定在心里暗骂“滚你妈蛋”了,只是没骂出口而已,这时听到窦峰对着前方的空气悠悠地说:“这么说,以后我要是能长一头美丽的秀发,我得谢谢你喽!”
“你是得好好谢谢他!”张天津插言道。
“滚你妈蛋!”
说话间,四瓶啤酒没有了,还剩最后两瓶,大家推三阻四,纷纷表示想慷慨地赠给对方,争执不下之际,张大强说:“咱们三人平分了吧,就不分给窦峰了,他头上的‘海飞丝’已经够多的了。”说着将酒瓶递给了张天津。
张天津接过酒瓶,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巴,用后槽牙紧紧卡住了瓶盖,一阵呲牙裂嘴之后,“噗”一声吐出一枚瓶盖,把酒瓶交还回张大强手中,接着开启另一瓶。
张大强将两瓶酒均匀地倒在三个空瓶内,放在一起比了比,确认一致之后分发到每人手中,三人借着昏黄的烛光,嗑着瓜子,聊着大天,笑一阵、骂一阵,在那截蜡烛即将烧完之前,将瓶中的酒液灌入了肚腹之中。
窦峰将酒瓶扔出屋外,然后爬了出去,将酒瓶远远地扔入了二十米之外的一条沟渠里,那里野草芦苇丛生,和黑夜一般瞬间吞没了那几只空酒瓶。扔完后他在屋外立了一会儿,然后返身爬回屋内。
“战场打扫干净了,”他说,“这下不怕别人赶来抓贼了。”
“你老提这茬儿干嘛?”张小强不满地问。
“我是想问,上次你老爸把你抓回去,到底把你怎样了?你怕没怕?”窦峰问。
“怕,刚开始怕得要死,后来不怕了。”
“为什么?”
“其实,我老爸才懒得管我,他只是心血来潮、一时调皮罢了,这个游戏玩过一次之后,也就不新鲜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家不分男女、不论尊卑地跟人吹油打屁呢!”张小强借着酒意,慵懒地抒发着自己的情绪。
“你老爸没打你?”
“咱的课本上不是说了嘛,天下父母表现为几种类型,其中有一种是‘开明型’,我老爸就是典型的这种类型!是天下最好的爸爸!”张小强总结道。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羡慕不已。随后四人默默爬出屋外,走在黑漆漆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