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到岑六那双金丝蛇瞳的那一刻起，许宵已经了然。

“这是我最骄傲的作品……”甲十七总算恢复了点人气，从失落的角落里爬了起来，扶了扶眼镜，只是眉宇之间并没有多“骄傲”的神色，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六号试验品……大概是太成功了，有点难以控制……”

“甲十七。”

白小姐打住了他的话头，警告他不要再多嘴。

甲十七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嘴闭紧。

研究所的试验品有许多繁复的数据规格，都有统一的要求。为了使这些试验品能绝对服从命令，改造的过程中需要把他们“自主意识”的这一项统统控制在“0”。

虽然这些“0自我意识”的试验品的确听话，但不知为何，虽然战斗能力指数平均提高了七个百分点，但实战数据却比控制之前低了三个百分点。

完全的失败品。

所以，他贪心的为试验品六号改了规格要求。将她的“自主意识”从0改成了1.

可是他并不知道，有了1，就有更多。

试验品六号在那之后，便渐渐失去了控制，且一点点恢复了被消除的记忆。

所以他才不得不为试验品六号戴上特制的枷锁项圈。和普通的控制系统不同，基于佩戴者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不得不将安全系统与惩罚系统开到最大模式。同时他还在项圈开关的处理上也下了一定的功夫，如果要暴力解除，项圈的警戒系统会直接对佩戴者实施电击，其程度也会按照暴力施加的力度成正比增减，而在项圈所受力度即将达到其被完全破坏的零界值之时，所释放的电流将会顺间爆发，足以将佩戴者在三秒内彻底杀死。唯一能安全解除项圈的钥匙只有他握着，除此之外，除非六号试验品死亡，她是不可能从研究所的控制下完全逃脱的。

然即使如此，试验品六号依旧只是个不听话的残次品。被迫战斗终究不是自愿，一旦她暴走模式解除，恢复清醒状态，对他们所有人都是个不确定因素。所以，他干脆向上级要求，提出了一个秘密方案。

甲十七将那只仿佛黏在眼镜上的手放下，改插入白大褂两侧的口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两个精疲力尽的男人和试验品六号。

也不知道六号被“放养”的这段时间内，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又恢复了多少属于她自己的意识。

这段时间并没能很好的跟进六号的试验数据，那项秘密计划的成果，以及这段时间的空白能否填补，就看六号这次的战斗数据了。

。

许宵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勉强对着岑六笑了一笑：“好姐姐，下面这么危险，您还只是负责美美地坐在上面吧。”

岑六看着他，一双腿转瞬间覆满了青色的冰冷鳞片，竟是直接不动声色地变作了那条作恶多端的巨蛇。

“喂。”殷青行一把拍在许宵肩上，如果不这样，他恐怕自己站不住，“没用的，她现在没有自己的意识，再怎么说也是枉然。”

许宵没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条巨大的青蛇，喃喃：“可她……还是岑六吧？”

殷青行也不知怎的，看着许宵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怜悯：“她是……也不是了。别做梦了，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打败她吧。”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尽量无数身上数点大大小小的酸痛与伤痕，思想极力集中在岑六的弱点上。他虽然暗中观察过这个试验品六号的战斗数次，也多少从旁推助过许宵制服这只怪兽。但……

此时似乎，他们气数已绝。

“许宵……你听我说……”

殷青行话没说完，就被许宵推到了一边。由于没料到会在这等紧急关头被并肩战斗的生死队友推开，殷青行脚下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许宵？？”

一抬眼，却见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被粗壮的蛇尾一把卷了三圈，缠得死紧，吊了上去。

“岑……六……”

许宵狠命挣扎，才勉强将喉咙以上的部位从熟悉的束缚中抽出。所幸他被岑六缠的次数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丫头缠人的套路，不至于一下子就窒息死亡，所以还不算担心。

“……咳，岑六……你听我说，咱……能别相爱相杀了吗？”

殷青行在后面听得不由得抓住了一个关键词汇：“……相爱？”

许宵憋红了一张脸，大概是被勒的，也大概是些别的，眼角泛红了，青筋冒出来了，一口气吊上去就怎么也下不来，但他还是对着那张巨大的蛇嘴，那对狰狞的獠牙扯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笑来。

“岑六……别杀我好不好？”

殷青行摇头：“许宵，你疯了。她听不见你说话的。”

“岑六……放开我好不好？”

“许宵，你听好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要你——”

“岑六……我不想伤害你啊……”

那条蛇尾不断收紧的动作似乎顿了一顿。

殷青行张了张嘴，重又闭上了。看着那条被蛇尾如破布般折磨的身子，睁了睁眼，放松了下来。

“试验品六号，你在做什么？”白小姐冷冷起身，一把夺过甲十七手中的控制面板，“快杀死那个人类，这是命令。”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那圈黑色的枷锁中瞬间绽放，蓝色的火光在冰冷坚硬的蛇皮上错综复杂地穿刺而过。蛇身一阵强烈痉挛，圈着许宵的蛇尾更是不停大力收缩。一声声可怕的筋骨断裂的闷闷清脆声响从中传出，听得人牙齿发酸。

许宵长大了嘴，他很痛，已经叫不出声了。

甲十七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许宵，如果你不拿出点本事，你真的会命丧于此。”

许宵似乎还有些清醒的意识，只是喃喃着，像是并不说与谁听：“我……不想……再伤害……她……”

甲十七还是扶了眼镜：“那你就去死吧。”

“可……是……”

可是……如果他现在死了。

岑六还是在这帮人的控制之下。

珍珠兄妹也还是不能得救。

殷青行大概也难逃一死。

往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妖魔被这些丧心病狂的研究所抓来，被剥夺，被薄削，被操控。

可是。

他还是不想伤害这个姑娘。

“不论如何……岑六……”

许宵被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浸润的扭曲的脸最终还是一点点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蛇鳞之下。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除了那些冰冷的蛇鳞，谁也不能再听见他一丝一毫的声息。

“……我还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