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井的暴风雨还在下，这一场雨仿佛要将整个东京淹没在雨幕之中。

黑白两道身影还在平台上对决，他们挥刀斩出星辰日月般的刀芒，没一次长刀交击都迸发出金色璀璨如烟火的火光，一道道火光叠加像是金色银河，怒吼声和厮杀声贯穿了整个红井，

“哥哥来啊！我们再来玩勇者游戏啊！看谁先害怕，看谁想退缩了。真正的男子汉会坚持到最后对么？”风间琉璃大喊着，他抓着一根插在地上钢筋朝着源稚生丢掷过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在他全力之下，钢筋变成一道黑色流矢，尖刺处破开空气发出轰鸣声，并且泛着高温的铁红色。

源稚生微微侧身就闪过了钢筋。风间琉璃紧跟在钢筋身后，双手紧握樱红色长刀做挥斩的姿态，他身形是高高跃起，染血的白衣狂舞，长刀带着刺耳破空声斩下。

蜘蛛切和童子切平挥出手，两把刀像是剪子一样卡住风间琉璃的长刀，也截停了风间琉璃的攻势，单轮日本刀术的造诣，源稚生无疑是比风间琉璃高的，龙骨状态下的他虽然比不过完全体的风间琉璃，可现在的风间琉璃已经是满身伤口了。

两个人一攻一守保持短暂的平衡，他们面对面两双黄金瞳死死盯着对方，手臂青筋暴起，他们都在不停的往长刀之上施加更强的力量，三柄炼金刀剑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哥哥，我还记得哪一年，你说报纸上说狮子座流星雨要来了，日本就是最好的观测地点。”风间琉璃朝着源稚生怒吼，他边说着胸口不停往外渗着鲜血，那是被八岐大蛇撕裂伤口，就算是极恶之鬼也不能轻易愈合，但他也是拖着这样残缺的身体和皇战的不相上下。

“够了，我不想听！”源稚生怒吼挥刀把风间琉璃击退。

“你那么兴高采烈的准备，我也被感染了，我们准备了很久。”被击退的风间琉璃没有着急进攻，他站雨中，抬头仰望黑色的天空，忽然笑着说，“我们从体育馆偷了毛毯，从天文教室偷了望远镜，用省下的钱去小店里买了指南针和登山鞋，包里还有我们中午没吃的梅子饭。我们爬了三个小时的山，最后山顶之上都是厚厚的乌云，根本看不见天空，你告诉我吃完梅子饭云就会散掉，所以我吃的特别慢，最后梅子饭没有吃完……因为中间就下雨了，暴雨倾盆就跟现在一样，我那时候也是站在雨中仰望天空，我好累，觉得我和哥哥准备那么久最后什么都看不见，我忽然就哭了起来。”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敏感，我有时候很烦你。”源稚生面无表情的说。

“那是因为哥哥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世界上只要有你，没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觉得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怕我的额度用完了，哥哥就要离开我了，你就安慰我说，你会一直陪着我。”风间琉璃说。

“别说了。”源稚生皱着眉头，“你是风间琉璃不是稚女，我不想继续听你说话了。”

“我就是源稚女啊，哥哥你看看我，你为什么不认我？”风间琉璃露出诧异的表情，他脸上的妆早就被雨水冲掉了，散乱的长发下又是那张素白的山中少年的脸，素净的表情只是他脸上保持一刻，神色再次一变，变得狰狞起来，像是觉醒的恶鬼，他朝着源稚生怒吼，“还是哥哥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就像是上次一样，用你最锋利的剑刺穿我的胸口？”

源稚生微微一愣，那一瞬间源稚女和风间琉璃的身影开始重合，雨中哭泣的男孩和癫狂的戏子开始重合，就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风间琉璃的笑容忽然停住了，他歪着脑袋看着源稚生，“对了，哥哥！你还不知道我的言灵吧？你拥有了“王权”而我拥有什么呢？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源稚生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虽然能和重伤的风间琉璃持平，但对方还没有出言灵，在混血种的战斗中，言灵经常能逆转战局。

风间琉璃轻轻吟唱了起来，那早已失传了古老语言，完全无法辨析的语言结构，却有着异样的音律美感，不同于源稚生释放言灵那般庄重肃穆，仿佛古龙在你耳边低吟，更像是一首催眠的短歌，无形的领域瞬间扩张，源稚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笼罩在其中。

源稚生听得入神，他在哪首歌中听见了绵绵的细雨和神社的钟声，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点点消失，最后变成草木的味道，还有流水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鹿取的神社伫立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清澈的小溪穿过小镇，夏天的小溪里有着盛开的荷花。

时间似乎倒流回到源稚生十七岁哪一年，回到那座小镇荒废之前，他今年十七岁，是执行局最优秀的专员，带着长刀回到鹿取小镇除恶鬼，同时也是回来探望自己的弟弟。

言灵·梦貘，谁也猜不到风间琉璃这样的恶鬼言灵竟然是完全不具备攻击性的，但也是最危险的言灵之一。

由于白王血裔一直没被证实，所以言灵周期表之中白王一系的言灵是空的，或者仅仅有名字和猜想效果，没有任何效果验证。

梦貘就是这一类言灵，它的能力源起日本某个神话，一种食梦为生名为貘的野兽，通常貘是友善的野兽，它会在深夜悄无声息接近做噩梦的人，把他们噩梦吃掉，给他们一夜好眠，它再将噩梦带回密林深处。但噩梦是最恶劣最恐惧的情绪，无法被消化，所以貘只是把梦藏在他的体内，在它死去那一天，一切噩梦会被再一次释放出来，所有靠近貘的人都会被噩梦卷入，于是再也没人能从噩梦里逃脱出来。

梦貘在历史上被记载下来的通常用做幻术，江户时代的书《醒醐随笔》中曾经记载过。一位僧侣果心居士在自己的城主松永秀身上使用过幻术的故事。松永秀要求果心居士用幻术吓他一跳，果心居士慢慢走下台阶，庭院中忽然刮起风来，乌云遮住了月亮，无边落木萧萧下，随机是细雨，漆黑的中庭忽然出现一个曼妙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对松永秀说：“夫君今夜想必很寂寞吧？”，松永秀看了很久才意识那是他过世几年的妻子，身为一个杀戮众多的家伙，他藐视神明，也敢烧毁神社可此刻却不能从梦中脱离出来。

梦貘就是这般传说中精神系控制言灵，领域中的人很难自己解脱出来，即使他意识到着只是梦境。红井平台上，风间琉璃和源稚生遥遥相望，两个人眼中都出现了金色曼陀罗一样旋转的花纹。他们一起走进了属于风间琉璃也属于源稚生的噩梦之中。

源稚生走到那条弯曲的村道上，他越往前走，鹿取神社那翘起来的屋顶就越加清晰，被雾水湿润的道路两边摆着煤矿石雕刻的石地藏，三个石地藏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捂着嘴，这是鹿取神社捐给镇上的。

他停在石地藏前，雨水打在石地藏的头顶的树叶上啪嗒作响，时隔多年，一切还都照旧，虽然是梦貘引发的幻觉，但是他终究是回到这里，风间琉璃也许就在镇子的某个角落等着杀死他，在梦境里皇于鬼的优势都不在了，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看谁的意志更加坚定。

源稚生在石地藏前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然后提着长刀，走向灯火依稀的小镇，他走过的路边挂着纸糊的白灯笼，那天夜里镇上恰好在举办巫女祭，慕名从山外赶在学习巫女礼仪的女孩都住在鹿取神社，她们本该提着灯笼环绕镇子为大家祈福，可现在灯笼还在人却不见了，周边也没有任何声音，没有狗吠或者乌鸦的声音，差不多十年过去了，这座已经完全荒废的小村落依旧完好的保存着在风间琉璃的噩梦之中。

源稚生穿过了高高的鸟居，走向前方那个没有灯火的建筑。

他没有回鹿取神社，也没有回家，而是前往了学校，那才是当初行刑之地，多年前他在哪里杀了弟弟，现在他要继续在哪里杀了风间琉璃。

他没有注意到在很遥远的地方，纤瘦的人影站在灯笼下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中转动着金色曼陀罗般的光芒，那里有着狰狞和怨毒，那本该是一张温顺可爱的脸，可现在看起来可怖像是制作失败的娃娃。

学校仍是当初的模样，教学楼、篮球场、礼堂、源稚生曾经联系挥刀的沙地，地上还有车辙印，好像白天学生们刚刚在这里上完课，回家了，夜里来的大雨把校工整理草坪冲洗的一塌糊涂。

他绕过体育馆，沿着竹林小道抵达了体育馆的背后，体育馆曾经是鹿取小镇最洋气的建筑，有着弧形的屋顶和扇扇发亮的建筑外墙，但是源稚生最熟悉的还是它幽深的地下室，虽然那里遍布霉菌，堆满乱七八糟的废弃设备，没有人愿意接近那里，那里变成了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在哪里他们是自由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时候源稚生还会幻想权力和地位的时尚生活，源稚女无所谓，他会跟着哥哥去任何地方，哥哥愿意去的地方一定是最好的。

满是铁锈的门和当年一样只是虚挂着锁，推开门后仰着台阶逐级而下越转越深，他重新回到了这间废弃的器械贮藏室，欢迎他们的女孩默默站在通道的两侧，穿着华美的戏服眉目生春。

源稚生和这些注塑的尸体擦肩而过，来到贮藏室的中心，里面放置着一口沉重的浴缸，里面盛满注塑用的化学试剂，气味浓厚刺鼻。源稚生杵着蜘蛛切在浴缸旁边坐下，默默等待风间琉璃的到来。

他坐在这里想着很多事，有他和弟弟过去在鹿取的日子，有他和绘梨衣在源氏重工打游戏的时光，还有这段时间为了杀神做的一切事情，这些片段一样的回忆在此刻慢慢浮现，像是重播的电影片段一样。

路明非曾经和他说过，这一切事情的结束之后，他的生活会是一望无际的阳光，还有温暖的海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海浪冲上沙滩，他和樱坐在沙滩边卖着防晒油，客人不是很多，他们两个就坐在哪里发呆，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源稚生忽然笑了，明明现在还置身在风间琉璃的杀局之中，明明神已经被复活了，可他还是愿意相信路明非，因为他在那家伙眼里真的看见自己追求很久的“正义”和“光”。

所以自己才会把绘梨衣托付给他，才会好不犹豫相信他计划的吧？源稚生想。

轻盈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听起来是有人轻快的奔向地下室来。源稚生收敛了笑脸，他缓缓起身，蜘蛛切出鞘一寸，他右手抚在刀柄，这是源稚生最习惯的出刀姿势，在梦境之中，他不是完全觉醒的皇，风间琉璃也只是刚刚苏醒的恶鬼，他们应该都不会存在超越人类常理的身体优势。

温暖的红色液体滴在源稚生虎口上，他抬头往上看，日光灯已经在闪灭，屋顶变成浓郁的红色，大滴大滴的血珠从屋顶坠落，像是一场雨，血红色雨。

梦境开始扭曲，开始出现超越自然的东西，在源稚生全神贯注盯着下来的楼梯口时，在他身后浴缸里化学试剂也变成一摊血水，血红色人影缓缓坐了起来，血水一点点留下，露出里面白净的身体，那是赤身的风间琉璃，抬起的手中抓着一柄长刀。

风间琉璃金色的瞳孔内曼陀罗最大限度的盛开，他带着残忍的笑意，在梦貘之中风间琉璃几乎是无敌的，源稚生无论选择如何走都会死，那个依赖哥哥的源稚女已经死在梆子声中，只剩下充满怨念的恶鬼，风间琉璃。他再也控制不住复仇的狂喜，长刀往前突刺，刀尖破开血色水珠，用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带起空气中所有血水。

长刀完整的贯彻了源稚生的心脏，他的后背鲜血喷发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