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疲倦,而且非常地疲倦,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被泡在温泉里,使不上半点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龚玥玥模模糊糊睡去,却感觉一个人在黑暗里靠近她,又转瞬离去。
“琼儿,琼儿,快醒醒。”
龚玥玥睁开双眼,却见阿辰手里捧着碗粥,站在床前。
她赶紧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是我让厨房熬制的小米粥,你快趁热喝下去,啊?”
龚玥玥点点头,接过粥碗凑到嘴边,慢慢地喝下去,很快感觉身上有了些热气。
“你有没有好点?”阿辰拿着张绢帕,轻轻地替她擦拭着唇角。
“已经好多了。”龚玥玥轻轻启唇,却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要是觉得不舒服,只管躺着,啊?”阿辰拿过被子,细细替她盖好,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烛火幽幽地晃动着,龚玥玥静静地躺在床上,耳听得窗外的树叶子被风吹得刷刷直响,心中却愈发沉淀,似乎是想起了在清凉台的那些日子,也是这样,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时候,也是只有她一个人,必须面对所有的苛磨,可她从未怕过,而是像野草一般,顽强地在冷宫里生长。
宫人的折辱,煎熬的长夜,恶劣的饭食,似乎一切都不足以打垮她坚韧的意志。
她甚至暗暗地揣想,或许这一生,就将在冷宫里渡过——云鬓花颜也好,绝色倾城也罢,到最后,不过是归于尘沙。
那样青春的年华,她却听出一种末世哀歌之慨。
彼时她最爱的,便是坐在院中树下,呆呆地看着鸟儿们从房顶上掠过,飞向四面八方,它们的叫声是那样地欢快,以至于欢快得让她嫉妒。
从来没有想地,有一天会被带出那座深冷的宫殿,再次回到浮躁喧哗的红尘,阅尽荣辱悲欢。
人虽年青,心却已经疲倦。
倘若世间只剩这些,她又留在世间做什么呢?
午后阿辰又命人送了许多精致的点心过来,龚玥玥尝了两块绿豆酥,觉得非常地美味,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捧着漆盘的侍女,一瞥之下,却觉得她有几分眼熟:“锦儿?是你吗?”
“是。”侍女终于抬头,眼里有着浓浓的惊喜:“夫人,锦儿又见到您了,这些日子,锦儿一直在向观世音菩萨祷告,祈求夫人能够平安无事……”
龚玥玥呼吸一滞。
世间种种,她早已看淡,却从未想过有一个人,是如此真实地为她悬着一颗心。
“锦儿,你过来。”
龚玥玥将她叫到跟前,握住她的手:“我走以后,你都在这府里?”
“是。”
“那——府中可有人为难你?”
锦儿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微微地红了眼圈。
“你不说话,难道真有这样的事?”
“是。”
“说给我听听。”
锦儿却破啼为笑:“夫人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锦儿好孤单好寂寞,遇上什么事,也没有人可以商量……还好,现在夫人回来了,夫人都会为锦儿做主的,是不是?”
“当然。”龚玥玥眸色愈发地柔和:“我自然会为你作主。”
“那么。”锦儿双腿一屈,跪倒在地,满眼恳切地道:“锦儿求夫人,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奴婢——奴婢的命是夫人的,今生今世,只愿跟着夫人,哪都不去。”
“你——”龚玥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好,你哪都不去,从此以后,只跟着我。”
“夫人,您可要说话算话。”
“一定。”龚玥玥不由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锦儿。
相互依偎了好一会儿,锦儿才重新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您不知道,您离去的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好多事。”
“是吗?”
“夫人才刚醒,一定体力有些不支,还是再睡会儿吧,所有事情,锦儿都会打点得清清楚楚。”
“你去吧。”龚玥玥微微点头,看着锦儿转身离去,才微微往后仰倒,靠在枕上。
没一会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却是阿辰裹着股冷风走了进来。
“吃过饭了?”
“嗯。”
“明天我让大夫再给你号号脉。”
“我的伤不要紧,倒是你——”直到此时,她方才忆起在黑夷发生的那些事,一颗心跟着揪起来。
“已经上过药了,大夫说,虽然严重,但也不碍事的。”
“那天在河边……后来,怎么样了?”
阿辰注目她良久:“你想知道?”
“嗯。”龚玥玥点头:“你能说过我听吗?”
阿辰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是赵长垣,冲进骑兵中挟持了赵天,迫使他撤兵,我才得以带着你离开。”
“什么?”龚玥玥不由大吃一惊:“你说赵长垣挟持了赵天?”
“是。”阿辰点头:“连我都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胆魄和能气。”
龚玥玥放在被子上的手蓦地攥紧——他没有想到,我又何尝想到了?
“他……”阿辰迟疑了一下,接着道:“确实很爱你,一点不比我少,所以,我和赵长垣,定了一个君子协定。”
“君子协定?”龚玥玥越听,越是惊奇——难道这两个男人,背着她竟然做了什么交易不成?
不顾她的错愕,阿辰接着往下说道:“是这样的,我和赵长垣说好,你伤好之后,我们俩一人轮流守护你,不管你选择谁,另一方都不能得再干涉。”
“轮流守护?”龚玥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听天方夜谭——这可能吗?她龚玥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能使得他二人尽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撑起身子,龚玥玥慢慢地坐起来,决定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却发现全身上下酸软得没有一丝力量,还未站稳便又倒了回去。
“夫人。”外面的锦儿听见响动,急匆匆地奔进来,将她扶起:“夫人,您受了伤,为什么还要起来?有什么事,交代锦儿去办就好。”
“锦儿。”龚玥玥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有些急促地道:“你告诉我,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锦儿一脸天真,就像真地什么事都没有。
“不对。”龚玥玥摇头:“你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从黑夷来的人,住在侯府里。”
“黑夷人?”锦儿眉头微微皱起:“这个锦儿倒是没有听说过。”
“你没有听说过。”龚玥玥心下不禁一咯噔——难不成,阿辰根本就是在骗她,可是他不知道,骗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还是,锦儿因为身份太卑微,所以没有办法接触贵客?
龚玥玥心中千头万绪,竟难以入眠。
“夫人。”锦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锦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没有。”龚玥玥摇头:“你什么事都没有做错。”
“可是——”
“好了。”龚玥玥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现在我心里很烦,你先出去,知道吗?”
“是,夫人。”
等锦儿出去,龚玥玥躺在枕上,再度陷入沉思之中——如果阿辰没有说假话,那么赵长垣应该也来到了赫都,甚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以后她要如何面对他?
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龚玥玥倒回枕上,双眼看着帐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或许,在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沉睡,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衣料摩娑的沙沙声,睁开眼看时,却见阿辰立在灯光之中。
“阿辰。”龚玥玥轻轻唤了声,站起身来。
“你还是好好地躺着吧。”拿着只烛台,阿辰走过来,定睛仔细地看看她:“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
龚玥玥看着他,明明很近很近,却突然间变得无话可说。
那种感觉,真是奇怪到了极点。
“你不要多想。”阿辰过来,摸摸她的头:“外面的事,有我和赵长垣呢。”
“赵长垣?”龚玥玥的眼里闪过丝微光:“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明天吧。”阿辰微微一笑:“等明天你身体好些,我会亲自设宴,接待赵长垣,到那时,你自然可以见到他。”
“好。”龚玥玥微笑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安静地等着。”
次日一大早,龚玥玥便醒了,撩开帐帘朝外看了眼,却见屋子里空空荡荡。
“锦儿,锦儿。”
龚玥玥唤了两声,锦儿走进来:“夫人。”
“快扶起来,换衣,上妆。”
“是。”锦儿应了声,伸手将她扶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拈了支墨笔,细细为她描摩。
“锦儿,你觉得我美吗?”
锦儿拿着笔的手不由一抖:“夫人?”
“你说实话。”龚玥玥加重语气:“你觉得我美吗?”
“夫人当然很美,夫人之美,天下再没有人能够及得。”
“就因为我很美,所以,值得他们这样付出吗?”
拿起一盒胭脂,在掌中细细地把玩着,龚玥玥的唇微微地朝上扬起。
“夫人?”锦儿闻言,却是一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龚玥玥站起身来:“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