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能。”春怀楼定睛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随口开了句玩笑,那女子瞪大了眼睛,根本没理会过来他的幽默,他不禁失笑摇头,问道:“要来点什么?”
“我想要一点点低燃煤球,烧起来很慢的那种……只要一斤就好!”女人面貌姣好,弯弯的刘海蓬松而又很自然地垂在额前,衬着漆黑的眉头下明亮的大眼睛,鼻梁也纤细而挺直,面部肌肤白皙而干净,小巧的唇瓣和圆润的下巴,加上明黄的短袖衬衫,年轻而俊俏,不算特别漂亮,但属于那种看起来很娟秀的感觉,十足的软妹子。
春怀楼戴上薄胶手套,随声取了二十颗鹌鹑蛋大小的煤球,置入塑料袋中,注目过去,意示询问。
“我还要一个钨丝炉,我们家很快就要通电了。”女人的语声流畅起来,带着一丝骄傲,“然后,再给我十方奶油面包吧。”
十方面包就是正方体砖形的面包,比重较大,一个成年人每餐一方面包就足以果腹。春怀楼一一取过装袋推过去,说道:“面包四十,钨丝电炉五十,一共九十……煤球送你了,不要钱。”他说着眼神坦诚地看过去。
女子却张大了嘴,似乎这个价格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到底是嫌贵还是嫌便宜,春怀楼就看不出来了。
好一会后,女人说道:“我能不能先赊账?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信用证,可以抵押在你这里。”她取出一张pu材质的卡片,从柜台上推过去。
信用证是当地行政机构发行的另一种形式的代用券,用于务工人员先支付后偿还的一种手段,因为务工人士肯定是有薪金酬劳的,就想赖账还有律法的制裁,类似于数月前的信用卡,但透支额度就相当有限了,是根据务工人员的基本月薪来计量透支上限。
春怀楼也不以为意,接过信用证在小型电子卡座上随手刷过,直到显屏上呈现出余额,这才怔住了。
“你的额度已经用光了……只剩十五块钱。”春怀楼看过去说道,心下也带着惋惜,卡上显示出一个男性化的名字,这个娟秀女子的丈夫显然工作方面不太顺利,透支额度还不到五百,远远及不上他在商店打工的酬劳。
“我可以……我们可以还清的,要么我给你打个欠条好吗?”女子焦虑不安地说道,但见了对方的神色,不禁更加愁容满面,口中犹自絮声道:“我们有个小孩,刚出生才六周,你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六百,真的太难了,能不能……求求你好吗?”她果断将乞怜的姿态溢于言表,可怜巴巴地看着春怀楼。
“不能。”春怀楼摇了摇头,不是他狠心,只是他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好心肠,时局如此,同情心已无生存的土壤,那只是自取灭亡的行为。
“求求你……”女子显然心灰若死,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我们一定可以还清的,他下个月就会换工作,他的薪水会提高……至少三分之一!我们不会欠你钱的。”她眼中涌出一汪浅水,摇摇欲坠的样子,的确是娇弱而引人同情。
“很抱歉,商店不是我的,我也就是个打工的,我要敢这么干,下一步可能就会……”春怀楼语声忽然一停,目光斜视而下,那是女子挺秀姣好的胸襟。
女子立时察觉,洁白的双颊浮起了红晕,清秀的脸上却更透出一抹娇艳,她下意识缩了缩头。春怀楼也察觉了她的察觉,却并不打算束缚自己的欲念,说道:“除非……”除非什么,自然无须多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算算的确有很久未曾近距离接触过女人了,自从妻子离去之后,春怀楼的暴怒和焦灼持续了好几天,总算恢复过来,踏出了逃荒的步伐。
越是情况窘迫越要振奋精神,但原址肯定住不下去了,万一在街头碰到了妻子跟别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模样,春怀楼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所以他拒绝自己进入那样的窘境,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种屈辱的经历,不会成为压垮他的动力,终有一天他会走出阴暗的局面。
看着女子犹豫不决的神态,娇柔的模样,透过充分的理智,春怀楼觉得自己有点儿可耻,但并不打算退缩,反而隐隐感到心下生出丝丝快慰之情,光天化日之下,生理上未必生出多大的渴望,但情绪上却尤为紧张。类似的事件他也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途中的那个形容邋遢的女孩为了得到他手中的一块杂粮饼,已经把自己的上半身袒露出来,但春怀楼到底还是拒绝了,将面饼交到了女孩小巧而肮脏的手上,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那女孩实在太小了,也许十五岁,或者,不到十三岁?
春怀楼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乱世求存,这是他唯有过的一次仁慈表现,他下定决心,此后再也不会那么做。
女子咬紧下唇,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那你……跟我来!要快一点,我丈夫六点就会回家了。”
春怀楼愕然片刻,随之便兴奋起来,连忙收拾打包物品,正待拉下铝质卷帘门,女子又道:“我还想要一罐酸奶,一卷……不!两个西红柿。”
“行!”春怀楼心下冷笑,却答得爽快之极,随手取过两只西红柿装袋,微一犹豫,又多放了四个进去,这才置于一个大体积的牛皮纸袋中,一并带走。
两人亦步亦趋,始终隔着两米多的距离,不到十分钟便走进一个连栋矮楼割据出的巷子里,再左转右折,春怀楼跟着她步行到三楼,便在一座新修的屋子前停下。
女子从牛仔短裤的浅口袋中取出钥匙,启门入内,春怀楼随步跟进去,屋子厅堂都显得狭窄而空旷,家具很少,尤为突出的是一张距地面三十公分的矮矮的圆桌,尚未安装输电线路,采光度也不强,在黄昏时分便很有些阴暗了。
女子问道:“你想要在哪里?”她虽强作镇定,但这话说出口,脸色仍然起了浓烈的化学反应,红扑扑的。
“我都行。”春怀楼环顾一圈,随口答道,其实到了这样的民居所在,他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
进来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就这两句一问一答,里屋忽然传出咿咿呀呀的婴童哭泣声,春怀楼的脸色也骤然变了,变得通红,说不出来的难堪。
“你稍微等一下啊,之前给孩子喝过米汤的……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女子轻声而急速地说道,一溜小跑进了里屋,搂着孩子摇晃拍抚,又来到厨房,从炉膛虚掩的煤炉上取下一个瓷壶焐煲,吹几下热气尝了一小口,觉得温度适中,倒出一些米汤在带有奶嘴的胶壶里,便喂到孩子口中,婴孩却兀自叫嚷拒绝,这看来是尿急……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女子很快来到堂屋里,却已空无一人,门扉虚掩下极为阴暗的环境里,那只硕大的牛皮纸袋被挤得满满的放在矮桌上,旁边还有一张pu卡片,那是她丈夫的信用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