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烨的电话号段早已改组,搭接的是控制在天道公司手中的卫星发射塔,此前通用全国的无绳电话号码不仅格式错误,就算格式跟数据完全相同,也拨不过去了,由六龙湾跟全球各界的通讯联系渠道,必须接连中转台才能拨通。
时局混乱对民生的严酷打击,通讯渠道的障碍只是最轻微而渺小的角落。
春怀楼得知这个现象,也只能无奈苦笑,仅剩下最后一条渠道,或许还有机会联系到当初这群魔道好友,但在互联网全面瘫痪的今天,登录魔道也成了妄想。
他时时取出贴身收藏的游戏头盔,在寂静的夜里,在流浪汉或沉闷或嘹亮的鼾声中,念及魔道就此一去不返,那当真是伤感无比,甚至比诸妻子的抛身离去,还要更感遗憾。
那不过是一款互联网游戏,曾经作为对拟真体验的好奇,玩了半年后认识了豪爽的钱猫,经引荐结识了富贵妹、狂暴猪、炎神,包括改变了这帮好友命运的野山梨,再接下来,就是那个跟春怀楼意气相投的火羽邪云了。
往事历历在目,富贵妹的耿直和娇痴可爱,何方静天仙般的丽色,炎神的灵动和果敢,爱开玩笑的狂暴猪、钱猫,那个傻里傻气,但一向对朋友极为关照的野山梨……还有那个向来尊崇霸权主义,腹黑而行事果决的火羽邪云,那是春怀楼最愿意毕生投靠的游戏内外的王者。
但这一切辉煌也好,温暖也好,皆如阳光下的烟尘般随风散去,仿佛这段最足珍视的人生历程从未发生过,春怀楼非止被打回了原形,且随着这场举国动荡的大趋势,跌入了万丈深渊。
好在跟这家商行的老板相处良好,老板叫赵瑞,五十一岁了,聘用春怀楼不过数日,却相处得越加默契,他越来越看重春怀楼的本事。
这家商店门点是对外终端,却并不以普通零售货品为主要利润来源,赵瑞是联系生产厂家的上游端进货,货品的主要输出渠道是批发给官方。当然开个门点索性也不存在租金,地方上的行政口鼓励创办实业,以刺激市场的自发繁荣为备用目的,将这三间处在闹市区、昔日价值惊人的门点,直接分派给了赵瑞,办理了地方上认可的合法执照和房产权证,在这门市冷清的整条街道上,再无第二家日用品商店,倒也一枝独秀。
来商店买东西的人是极少的,有时候整天连一个人都看不到,赵瑞倒也甘之如饴,他根本不在乎开店赚不赚钱。
春怀楼提出几个意见,一是将展柜式样重新摆放,醒目的位置放上大米、白面、发糕、面条、炭炉、袋装煤球、钨丝电加热炉灶等主食和生活用具,不为好看,纯为吸引目前民众最关注的物资所需;二是以成本低廉的小糖果和用料小巧的粗粮糕饼放置在柜台上,打出条幅广告,请过客限量试吃,借以吸纳人气,造成一种门庭若市的虚假繁荣,这在不远的将来,当产业格局恢复到一定生气的局面,自有莫大的隐形好处。
赵瑞从善如流,按照春怀楼的想法去处理,却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两个小小的格局变动,带动的人气惊心动魄!且随着试吃人员的留连不去造成的繁荣景象,零售方面也跟着大步崛起,大量从事劳务的精英人士纷纷扑入这家店面,或买或观望,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商店带来的新气象,说是旧貌换新颜也不为过。
押货搬运员春怀楼的工作方向,很快就遭到调整,赵瑞打定主意要把此人留在店里,他也完全没想到,居然捡到宝了!同样是人,人家这思维能力为什么就能达到这种程度?
春怀楼的薪水与次周便涨到三百,赵瑞生怕把这人给弄丢了,很快给他安排住房,是二十四小时有热水的那种接通光、电生活能源的房子,并且承诺此后的生意开展,给春怀楼一定比例的分红,只看近来的货品出入结算盈余,这个年轻人的价值仍大有发掘的余地。
其实相对开商店、打理商行这种传统百货业的营销,在当前的时局下,改进以激发民众购买力的空间并不大,有工薪收入、愿意消费的精英阶层毕竟只是极少数,春怀楼也没有更多突出的好办法。
但当地行政机构结合贸易团体推出了种种革新的方案,大力发展倾向于民生物资刺激实业的举措,春怀楼还是能从其间发见一丝百废待举的希冀。
对商店内外的打理安置,春怀楼上手极快,数以百计的商品分类,数以万计的规格款式,在他无不牢记于心,随口就能报出零售和批发价的不同,分派安置方面从容不迫,赵瑞对此也是大感惊艳的,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犹如一台精密运算的计算机,简直天生就是干百货的料子!
眼下的状态,春怀楼有了住房,有了相对高昂的收入,更取得了当地居民的户籍证明,生活方面已十分安逸,安逸之下,不免思东想西的情绪越加焦躁。
他在认识杨烨之前,可能没有多少大理想大目标,娶了个漂亮老婆,游戏玩得也轻松惬意,原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朴素知足地过下去,但尝到了手握大权的甜头之后,如今可是鸿鹄之志再难抑制,加上妻子的离去,对他的刺激尤为强烈,得到赵瑞的器重之后,想法更变得多样化,绝对不会甘心守着这点百货业小打小闹的。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百货业是跳板,工作也是为了温饱的考量,在时局没有恢复到健康有序的状况之前,这种生活无疑仍要继续下去。毕竟在客户眼中,在普通流民眼中,他的境况已经很令人羡慕了。
周一下午生意清淡,黄昏时分赵瑞接了个电话,儿子一家来到c市,他急忙交代几句,就径行离去,乱世之下,天伦之乐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到的。
“你看看要是闲的话,就早点关门吧。”赵瑞说着笑起来,调侃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一个人怎么能行?得找个暖被窝的呀,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春怀楼心下一阵沉郁,却强笑道:“不用不用,不着急,谢谢老板。”
“呵呵,行吧,你可不是池中物呀!”赵瑞的手指遥遥虚点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春怀楼但笑不语,点了根烟。也不知道为什么,物资匮乏到如今的局面,香烟这玩意倒售价不贵,最便宜的那种只要两块钱一包,显然在民生崩塌之时,卷烟产业却得到了极为优先的大力发掘。他以前不吸烟,刚学会没几天,很快成瘾,烟雾缭绕间,前尘往事亦如浮游在半空中或浓或淡的烟线,带来一股令人为之沉迷的凝重和迷茫。
“老板,能不能……”一个年轻女子背着单肩包,站在商店外的柜面前,语声却有些怯然,话刚说出口就止声,双颊倏忽间浮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