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魏县,吉祥矿场的铁矿杂质少,开采便利,蕴藏丰厚,矿场老板吴洪才历来是各势力拉拢的对象。
不论是以前的张家,还是现在大日本皇军,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他老老实实的效力。
秋老虎肆无忌惮的放出热浪,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将热浪搅动,滚滚浪潮扑面,人像是蒸笼里的馒头。
埋头苦干的顺柱,身上白色的短褂浸满了汗液,黑黄夹杂泛着酸臭的味道。
腰杆子酸痛,放下矿锄,刚挺起片刻,锐利视线逼来,那是矿场的监工,皮鞭抽动,噼啪作响。
顺柱连忙弯腰,后背稍微好受一丝,心中一阵窃喜,好歹休息了两秒。
旁边响起人声:“老哥,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都干了三个时辰了,肚子受不了。”
顺柱侧头,黑面映入眼帘,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虽然脏兮兮的,身材倒是颇为精壮。
他低声:“嘘,小点声,别让监工发现了,不然少不得一顿打,一个时辰后才有饭吃,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新来的。”
顺柱有点疑惑,多看了他两眼,监工的呵斥声爆响,顺柱一个哆嗦,又干了一会儿,方才的黑脸汉子却不见了。
中午饭点,顺柱领了两个硬邦邦的糙面馒头,一碗没几粒米的白汤。
他蹲在露天的矿场,将一个塞进口袋里,这是今天的宵夜,另一个就着白汤吃得津津有味。
他旁边有个枯瘦老头,腰间系着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将两个馒头都收了,捧着白汤小口喝着,喝完之后,将麻绳扎紧一些,松弛的肚皮勒出头旋一样的纹路,堪堪盈盈一握。
顺柱看不过眼:“铁牛叔,你好歹吃一个。”
“饱了,饱了。”老头瘦面上浮现笑容,露出黑黄的牙齿。
“从天亮开始,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四个时辰,这点东西太少!吃不饱,我要求加餐!”
嚷嚷声响起,三三两两聚在一堆的矿工们面无表情,顺柱余光扫去,吃了一惊,是那黑脸汉子。
“噼啪。”皮鞭破空,有个监工放下松软的白面馒头,怒气冲冲走过去。
黑脸汉子似乎很害怕:“你想干嘛?警告你别过来嗷,大家伙评评理,能吃饱吗?”
无人回应,甚至都没有几人望来,休息的时间十分宝贵。
监工狞笑着:“贱民想造反呐!我看你是皮子发痒,欠抽了!”
“谁啊,吵吵嚷嚷的?”不耐烦的声音从一座木屋中响起,监工浑身一震,木屋门开,满口流油的中年出现在门口,身后跟了四五个监工,目光环伺,矿工们都安安静静,就那黑脸汉子在找茬。
“彪爷,贱民皮痒,抽一顿就好了。”
彪爷和善说着:“凡事别这么暴力,老爷今天要来巡视矿场,别说咱们虐待工人。”摆摆手,监工退下。
他笑着走向黑脸汉子,顺柱咽了口唾沫,这位是矿场的总监工,出了名的笑面虎,黑面汉子要遭。
“你为什么闹啊?”
黑面汉子举起手:“我要加餐!”
“怎么个加法?”
黑面汉子道:“糙面馒头最少要加四个,白汤不能这么澹,要喝白粥,越黏稠越好。”
“咕冬。”“咕冬。”
一连串吞唾沫的声音响起,矿工们虽未注目,仍有听觉,眼神微微动摇,如果真能达成的话,那就是天堂了!
彪爷后面的监工捧腹大笑,彪爷擦拭嘴角的油渍,笑眯眯道:“有骨气,今天敢要加餐,明天是不是糙面馒头看不上,想着吃白面馒头了?那后天还得了,是不是也要像老爷一样,要求餐餐有肉啊?”
黑面汉子老实点头:“那样最好了。”说着掰开一个糙面馒头,竟有不少澹黄的尖茬:“你瞧瞧,这里面大半是糠,这哪里是人吃的,明明是给猪吃的。”大声道:“我要求吃白面馒头,配上肉汤!大伙说要不要?”
矿工们的眼神波动,要是能吃上白面馒头,天呐,词穷了!
天堂之外是什么呢?
至于肉,不敢想,不敢想!
彪爷的目光渐渐危险:“贱民,吴老爷让你们不至于饿死,竟一点不知道感恩!得寸进尺!”喝道:“来人!”
黑面汉子惊呆了:“大伙累死累活吃猪食还要感恩?”眼见监工围来,畏怯后退:“你们想干什么?我再警告你们嗷,别过来,我二大爷在平县当明军,哪天明尊大军进发,一个个都别想有好果汁吃!”
彪爷心中一憷,众监工也为之一顿,顺柱喃喃自语:“明尊……”
矿工们稍稍骚动,不知谁说了一句:“杀鬼子,分田地。”“杀鬼子,分田地!”
在场矿工不下千余,便是如蚊呐自语,也有暗雷酝酿之势。
监工们面色微变,黑脸汉子神气起来:“大家伙说说,你们想不想吃白面馒头,喝肉汤?”
“都给我闭嘴!”彪爷怒喝,一人之声,压下千人呢喃,其人目光犀利:“好家伙,去,端碗鸡汤出来。”
有监工走向木屋,端了碗热腾腾的鸡汤出来:“彪爷,鸡汤来了。”
馥郁香气飘荡在这方天地,在场矿工的眼神有些移不开,太久没有吃肉,都忘记是什么滋味了。
黑脸汉子微微颔首:“倒也识相,给你个改造的机会,都给我滚去熬汤,今天日落之前,如果在场矿工兄弟…”
“呸!”彪爷冷笑一声,一口粘稠老痰吐进汤碗中。
“少拿劳什子明尊说事,肉汤来了,给我喝。”彪爷桀笑:“不喝的干干净净,五十鞭子伺候!”
矿工们噤若寒蝉,五十鞭子,跟杀人没有区别,大监工彪爷看来是动了真火啊!
黑脸汉子眉目微皱,不理那彪爷,望向沉默矿工们:“大家伙听听,咱们没日没夜干活,吃个饱饭过不过分?”
“还敢妖言惑众!”彪爷大怒,夺过一监工的鞭子,噼啪一声抽在汉子的背上。
皮鞭加身,他面无表情,矿工依旧沉默,却让心中不无悲哀。
眉目轻皱:“在你眼里,我是人吗?”
彪爷厉笑:“你是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