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即将要夜幕降临。
梧桐摇影,月色初华。
晚课之后,红葭上山来找寂月闲聊,她并不知道清幽殿中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变故。
红葭依然嘻嘻哈哈地说着师兄弟姐妹之间的趣事,和最近山中所发生的一些琐事和传闻。
寂月微笑听着,偶尔搭上一两句说笑的话,使小师妹不觉得自己冷落了她。她更怕别人知道的是,她有心事。
不知怎么,红葭忽然说道了后山的泉谷,神色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寂月只听她神秘兮兮的说:“我听乐水师姐偶尔说起,她说在数百年前,曾经有一个师叔祖死在了泉谷。而且,她还说,这一位师叔祖和……”她的目光瞅了寂月一眼,声音变得也小了一点,但是一脸的八卦,踌躇了一下终于是忍不住口,“和玄悯师叔有些渊源!”
寂月心下一跳,却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渊源?那为师叔祖是谁?”
红葭见她有兴趣一起八卦,又朝门外瞅了几瞅,确定没有人在,才说道:“听说那一位师叔祖原是我们师祖普照大师的师妹,道名唤:悲夜大师。”她眼睛骨溜溜一转,说道:“师姐说,那悲夜大师原是玄悯师叔的真正师尊,也是上一任水幽镜的主人。”
寂月微微挑眉,不禁疑惑道:“那为何一直不听旁人提起她的事来?”
红葭拱她一下,说道:“你别急嘛。我可是央了很久,师姐才偷偷摸摸地告诉我的。”她故意得瑟了一下,寂月看着不耐烦地拱她,催道:“快说,快说,别要卖关子了。”
鉴于寂月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这些日子以来,红葭都是对她有求必应的。
连忙点头,悄声说道:“那是因为悲夜大师曾经沦为了魔道,听说她是心中打破了澄明,起了妄念之故,做出了一些损害仙道之人清誉的事情来。所以,自从她入魔之后,华陀山上就将她从山中除名,不再视为华陀弟子。她死后,我师父曾下过严令,让以前知道事情始末的师兄师姐们更不会随意谈论她的事情,我们这一些师妹师弟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寂月听着,心中怔怔地似被人在心间拧住了般的发疼。
当年师祖出了这样的事情,师尊必定是最疼心的一个,他那时要怎么办呢?
红葭还在一旁细说:“后来,天下发生了仙魔大战,当时战况惨烈,双方皆是死伤无数,穹苍之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华陀山门下经此一役,也险些尽毁其中,最后仅仅余下普照师祖这一脉弟子。仙魔交战过后,魔道退走,而普照师祖严守华陀山脉,带领弟子重整仙门,并将其传承至今保住一脉不衰。从此,也就将玄悯师叔收归了门下,视他为继师父,灵华师伯之后的第三个弟子。”
“原来如此!”寂月轻声喟叹。
她抬眸望向窗外的月色,银光如洗,如脉脉清泉,却冷漠地看待着世间的悲伤与杀伐。
天云之外无上异界的诸神,也这样沉寂地看着世间的生死变幻吗?
红葭用肩膀推了推她,小声说道:“师姐,更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的。”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一双眼睛有点畏惧地看住她。
寂月不明白地回望着她,关心道:“怎么了,这是?”
红葭摇了摇头,神色有点戚戚,低语说道:“师姐,听闻当年是玄悯师叔亲手杀了他的师尊,就在这泉谷。”
寂月心头一阵耸动,不由霍然回想起那一日师尊脆弱而愧疚的眼神就在她的眼前。
那一双冰冷如潭般的眼睛,竟也有如此柔软的时候?
她的心蓦然地又是一痛,深深地蹙紧了淡墨的眉头。
夜渐渐深沉,红葭早已让她劝了回去休息。
寂月熄灭了烛火,悄然走出了院子中,远远地站在树下凝目注视着那树荫掩隐下的清幽主殿。
殿中漆黑,唯有院子里地上的一片银光照耀。
却是如此的清冷而寂寞。
风中的铜铃声,似乎也吟唱着悲伤和无奈的柔情缱绻,“叮铃铃”、“叮铃铃”地起伏在夜空荒芜之处。
云雾在山头虚飘,茫茫如天地之间轮回里隐藏的迷雾。
寂月双手默默作决,她的身影在一道微蓝的水光中一闪,已然随风消失于夜风之中。
浩瀚的星海之下,群山巍峨环绕,有如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屏障。
银蓝的天幕之中,一轮莹白的月悬挂于两坐几乎并肩的高峰之巅。
低谷在高空中俯视而下,便如一个圆盘镶嵌于山脉脚下。寂月白衣飘洒,徐徐落于地上,环目四顾,山谷中竟然一片萧瑟,草木枯萎,怪石嶙峋。这就是华陀上下的泉谷?
听红葭说,数百年前这里是一片花繁叶茂的韶华胜极之地。有清泉灌溉,仙禽栖息于高松翠柏,灵兽出没香草奇花其间,是华陀山最具灵气之地之一。甚至曾有仙人在此吸取灵气,得到飞升,以成仙道。
“哗哗哗……”
一股怪风吹起地上的沙石,荒芜的山石之间,只有偶尔无法生长而扭曲树干的老树枯萎在此,形成了极其怪诞的姿势仰头伸向穹苍。
仿佛是一群指控上苍的剪影,数百年来就这样的被遗留了下来。
寂月黯然地看着这一带令人怵目惊心的景象,小心翼翼地沿着高低不平的山丘,找到了当年那一条流动过无比清澈水源的清泉。如今干涸的河床,被乱石掩埋了地下的细沙,她用灵力移开上面的石头,伸手微颤地抚摸上地下那些细腻而银白的细沙。
多少年了,它们始终还没有改变?
流沙在她的五指间细细沙沙地流下来,就似乎时光在她的掌中变换一般,手心能握住的沙越来越少,而她能记住关于师尊的一切的时光也如同掌心的白沙一般越来越少——终于是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手掌中最后粘住的一层寥寥可数的沙末。
而明天过后,也许她的记忆里什么都不会再拥有,就连这么少这么少的一点沙末般的记忆也没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