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同样的原因,不想“进步”的洪衍武还找时间和水清谈了一次话。
尽管他开口先为水清出的黑板报感谢了一番。可实际上他的目的却是求水清千万笔下留情,说下回无论他们再干出什么“好人好事”来,也千万别再公开表扬了。
洪衍武把自己真实想法都跟水清坦白了。说自己身上实在没有想当什么劳动模范、积极分子的心。所做的一切就只为让自己舒服点,图一个省力不劳心,保持愉快心情地上下班。
他还说既然活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集体中,总得替别人想想。工作上点到为止就得,如果干的太好就该显得别人干的不好了。像他这次闹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给多少人找了麻烦。以后再不消停,肯定招人恨啊。何必呢?自己合适就得了。
甚至他还说,只要水清答应今后完全地忽视他们,他就愿意每月免费提供水清五十张热门电影票,来帮助水清更好地组织团员活动。或者当做表扬板报的奖品也行。
这一下弄得水清哭笑不得,有点嗔怪地说,“合着我表扬你们还错了?不重视你们,反倒你要送我电影票。我真奇怪了,你明明有头脑、有办法、有能力,怎么偏偏不想进步呢?再说你自己甘愿吃饱了混天黑,那泉子你也能代表啊?”
洪衍武就又把他自己那一套“梅干菜理论”拿出来了。主张人都是独特的,幸福也不应该一概而论。
他还打比方,说像吸烟、喝酒这些嗜好明明人们都知道对健康不好,可许多人就是戒不掉。他自己就是那种人,真要戒掉即使能长命百岁,可那样活着他也就觉着没劲了。
所以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以陈力泉的性子更喜欢简单和宁静,关键还得他们哥儿俩待在一块干。只要心里痛快点儿,其实干什么工作都行。
永远不进步又怎么了?只要不干坏事,踏实工作那对厂子、对大家就是有益的。
他的这番理论,杨耀华、韩山、宋局长可全领教过,连这几个大官儿都挑不出错儿来,水清当然也不行。
而且水清人如其名,性子水一样的人儿,最善于替别人着想了。她懂得“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的道理,哪儿会硬拗着他来啊?也就无奈一笑,当场许了。
只是出于隐隐的担忧,嘴里还是说,“小武啊,你有时候精明的让人刮目相看。有时候又真是糊涂得让人替你着急。我是拿你没办法了,就由着你胡闹吧。只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前程负责,日后别后悔就行……”
可没想到,洪衍武却反过来还说她呢。
“姐啊,其实我也挺奇怪呢。像你这么明事理的一人,对谁都那么善解人意。可怎么偏偏爱跟家里人叫劲呢?不是我多嘴啊。你这让孩子上托儿所的事儿就办得有点不好。现在孩子不自在,老人也难受……”
嘿,洪衍武这话一下让水清委屈上了。
怎么回事啊?还得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敢情就为了水晓影上单位托儿所的事儿,水清跟水婶起了矛盾了。
也不知为什么,水婶是死活不同意把孩子往托儿所送。
先开始的理由是怕花钱,可后来听水清说单位托儿所免费,老太太又改了说辞。
“那托儿所是什么样的地方?托儿所是关小孩儿的地方。我见过,小孩儿一个个都被关在小笼子里养着,出来放风也是拿绳拴着的,一个牵着一个,跟小牲口似的。还得穿一样衣裳说一样的话,哪儿有院里跑进跑出的自在?”
结果水晓影一听就被吓唬住了,三岁的孩子胆子小啊。马上就嚷,“我不进小笼子,我不去托儿所了!妈妈骗人,你只说有滑梯,有转椅,有秋千,没说有笼子。”
水清赶紧哄,“妈妈可没骗人,是姥姥吓唬你呢。托儿所里那可不是笼子,是带栏杆的小床,小朋友睡在里面又舒服又安全。再说,托儿所里可以学算术,学认字、学画画、学歌谣,将来懂道理啊……”
可好不容易刚把孩子哄安生点儿,老太太又来拉后腿。
水婶义正言辞地说了,“咱们水家的孩子可都是睡大炕滚出来的,那才叫随和,贴人。你们谁都没进过托儿所,全是你妈我带大的,又有哪个不懂道理了?难道歌谣就非去托儿所学吗?包括你在内,你们打小会唱的儿歌不都是我教的?你说上托儿所学认字、算术,那更是瞎掰,别欺负我没见识,要那样还要学校干嘛?”
水清只能耐心又跟妈解释。“妈,时代已经变了,人的活法当然得跟着变,老的活法不一定科学。拿歌谣来说,您会的那都是什么啊?‘小辫儿刘,蒸窝头,半拉生,半拉熟。熬白菜,不搁油,搁了个大砖头’要么就是‘黄毛丫头去赶集,买个萝卜当鸭儿梨,咬一口,齁辣的,谁让你专门挑大的’。现在的小孩上托儿所都不学这个了,都是现代儿歌。那咱们再把孩子搁家里,和别人比就落后了,今后晓影上学能不吃力吗?”
可老太太又说,“我这些歌谣怎么了?人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哦,不上托儿所连上学都吃力了?我就不信,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哪一朝哪一代有过托儿所?那个大文人是托儿所培养出来的?你不是有文化吗,那你好好跟你妈说说,咱们的国家领导人,咱们的科学家,有托儿所培养出来的没有?”
好,老太太的歪理还真让水清辩无可辩。可嘴头子上虽然输了,她在实际行动上却坚决不屈服。任水婶怎么反对也没用,还是把孩子硬给送托儿所来了。
结果这下给水婶气坏了,老太太一怒,威胁地下了制裁令。说孩子要送托儿所可以,但得把孩子东西都带走,让水清自己养活去,她不管了。
更要命的是水婶儿没想到,水清居然还真的带着孩子搬进了舅舅家的平房里。这样娘儿俩彻底就赌上气了。就像美苏关系一样,打上冷战了。
可这么一来水清的日子能好过吗?一个人带个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啊?她想象不到的麻烦和为难也就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