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玉爷果然接到了一张“鹰爪门”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武林同仁想于三月初三午后再次登门求教云云。而下首众多名讳中,罗鹤龄的名字正排在首位。
谁都明白,别看上面写的很客气,可这封拜帖实质上却是一封战书。不过由于早已知晓此事,玉爷非常洒脱地接了下来,外表一丝惶恐与忧虑也没有。这反倒让登门送帖的人显得有些失望,蔫头耷脑地去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成定局,李尧臣和瑞五爷、宛八爷便再无劝说之语,好让玉爷能够安心备战。不过私下里,他们却还在用自己的方式相助玉爷。
李尧臣去找了“大先生”。他想靠这位师父的面子干涉一二,不料“大先生”却摇头拒绝,说罗鹤龄是心智坚毅之人,轻易不做决定,但一旦决定,也必不受他人左右。若非如此,也就不会达到这般的武学造诣了。
就这样,“大先生”给李尧臣吃了个软钉子。不过李尧臣也并未死心,过了几日,他又再次登门相求。却不想“大先生”竟有所预料,早留话说去出门访友,飘然远去了。
相反的,与李尧臣完全不看好玉爷不同。这段时间,瑞五爷和宛八爷可一直在广邀各路知交好友去为玉爷助威呐喊。因为自打看过玉爷能“脚踏水旋”后,俩人心里就痒痒的不行,有些想法已经变了。
在他们看来,跤行里已无人再是玉爷敌手。虽然玉爷还未必能胜过罗鹤龄,但自保大致无虞。话又说回来,罗鹤龄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即便输给他也是虽败犹荣。可要是万一能占得一些上风,玉爷也就彻底成就跤行的脸面了。而作为同是玩儿跤的老伙计,他们又怎么能不尽一些绵薄之力呢?
不过,与这几位在背后紧着忙活的几位爷不同。玉爷本人倒完全是一副“稳坐中军帐”的态度。他每日只是不温不火照旧做着自己的事,享受比武之前这份难得的清净。
转眼过了数日,到了三月初三正日。这一天,在瑞五爷和宛八爷的号召下,跤行里有头有脸的角色,都聚集到了玉爷跤馆里,其中有不少人还是从津门、保定、张家口等地特意赶来的。
至于“会友镖局”那些的老同仁们,虽然算是武行中人,却也因为往日的情谊纷纷来为玉爷站脚助威。甚至就连刘伯谦也不闹气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这不免让玉爷颇感欣慰。
约好的时辰是巳时三刻,那些武行中人非常守时,严苛严地按着拜帖上的时辰登了门。按玉爷吩咐早就守在跤馆门口的玉闳也非常礼貌,恭恭敬敬把这些人领到了最大的堂屋。
这间屋子已经提前腾空了,一件家具也没有,玉爷和他的三十几位亲朋故旧就站在屋里等候。就见纷扰之间,来人几乎一下便把这间屋子挤满。
玉爷暗一点数,对方呼啦啦进屋的竟然有六十八人之多。这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并不包括留在外面那些不重要的弟子随从。所以仅这么一照面,便可看出武行中人才济济,显然有头有脸的人比跤行里要多过太多了。
按规矩,接下来是叙礼。由玉爷领头,跤行和“会友”众人一齐向武行群雄抱拳行礼。而群雄忙即还礼。为表示对这场比试的重视,人人都是目不斜视,恭谨之极。
公礼之后还有私礼,有私交故旧的人可趁此时互表敬意。这时就体现出李尧臣的好人缘来,有不少武行中人主动与他拱拳抱手。
而玉爷因见童山河和尹隼都面目阴沉,态度倨傲,便放弃了与之寒暄的打算。不过他同时也注意到,瑞五爷和宛八爷都在对着一个白净净的三十初头的男子拱手,对方也还礼微笑,这想必就是罗鹤龄那个靠“蛇形”甩人的徒弟了。
不想玉爷这才仔细看了两眼,此人便已有所察觉对视过来。玉爷在眼神移开同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因为练跤练武都有增强神经反射的效果,能达到这个地步,往往说明其人已经练到了“火烧身”的阶段,基本已经不担心偷袭了。所以随后他又不免想到,徒弟已经如此不凡,罗鹤龄本人又不知是什么样子。
就在玉爷在对方人群中努力寻找目标的同时,李尧臣已经先一步上前为他指引了方向。
只见李尧臣往前紧走数步,径自走到一个身穿蓝布马褂的人身前,深深躬身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可他才刚叫了一声师叔,还未等开口。那人便已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就是我兄长那个开茶社的徒弟吧?我听说过你,也知你是馆主的朋友。但如要相劝还请慎言。我这个人既然来了,不动手恐怕是不行的。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我毕竟不是练抱大腿的,即便动手,也不会与你的朋友拉腰拢背,让彼此太过难堪的。”
一席话,立刻把李尧臣僵在了那里。同时,话里对跤术的嘲弄轻视之意也分外明显,立刻引得到了武行中人的共鸣,引发了阵阵嘲笑。
而玉爷身后的跤行诸人则面面相觑,眼里全是怒色。只是碍于罗鹤龄的声名和李尧臣的面子,又不好还没比就先搅乱了场面,大伙这才勉强着把火气强压了下来。
玉爷见此人大约五十余岁年纪,清瘦文雅,毫无武人之气,但一双眼睛迥异常人,神采飞扬。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对方就是罗鹤龄。于是赶紧走上前去,拉开了尴尬中的李尧臣。
对方毕竟是李尧臣的师叔,玉爷可不能失礼,所以对罗鹤龄先抱拳深鞠一躬才说,“罗掌门,我便是玉靳,有什么话,还请您不吝赐教。”
哪知罗鹤龄看也不看他,竟仰面朝天地自说,“你若能摘匾改字,我也就不来了,所以咱们也就别假客气了。你要知道,我练了几十年的武术,到今天也没什么本事,只会在弹丸之地跟人决胜负。我就想问问,你又会些什么,敢在匾上写上武术二字?”
虽然这句话说得极其无礼了,但玉爷倒也并未生气。因为他已然听出了话里的隐意。在弹丸之地,转瞬之间,能找准自己身体的去向出招制敌,这就是最大本事。而罗鹤龄故意用自大的语气说得轻描淡写,这分明就是在拿话来考量他。
要知道,无论是武术还是跤术,只要到达了一个境界,凭经验,看神色,看行动,就能衡量出一个人功夫的层次处于什么水平。而比武又是一件很慎重的事,连人都没看清楚,就直接动手较量,那属于莽夫行为,而无论是罗鹤鸣还是玉爷,都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罗鹤龄的出题探察,完全是题中应有之义。
玉爷明白了罗鹤龄的心思,笑笑后便也答了一句,“我家的跤术因受过几位武术名家指点,受益匪浅,才在匾上加上武术二字。只是我却不懂得什么拳术,只算得上会把自己搁在对的地方。”。
这句话其实与罗鹤龄的意思相同,可有许多人都听不懂,便又冲玉爷发出了一阵嘲笑。不少人更是在私下鄙视地议论起来了。
“连套拳术都不会,还敢说懂武术?不是天高地厚……”。
“哼,就是,我徒弟的徒弟还会十四五套拳呢……”
“练跤的,无外乎会几个勾子,别子的,再跳几下黄瓜架嘛……”
与之不同的是,罗鹤龄却是懂得什么叫“搁在对的地方”的。所以他听了眼睛就是一亮,随后也开始正容观看玉爷。片刻后,他更是满意地点点头,这意思分明是玉爷的回答过关了。
不过,罗鹤龄的考教可不是就这么简单的,也并未到此为止。他思量了一下,便又对玉爷说道,“我练的是内家拳,我的绵掌不靠手硬打人,要兜着劲儿打人,扑着身子打人。全靠一个快字和收发自如的变力。具体的打法是先要将手鞭子一样地甩出去,然后再以肘追手,以肩追肘,以身追肩。其实等若用身子去拍手,在间不容发的一瞬,以快取胜。正所谓‘打法定要先上身,脚手齐到方为真’……”
就在说到这里之时,正好一只苍蝇突然飞过。只见罗鹤龄又忽地一伸手,便把苍蝇夹在了手指之间。而这一举动,恰恰正是在印证他刚说过的拳理。那速度果然快如迅雷,若是普通人,恐怕也只能感到眼前一花罢了。
自然,这也让武行中人极度兴奋,许多人登时为此叫起好来,大赞罗鹤龄功夫高深。而跤行中人得多数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玉爷知道,这可是人家借苍蝇出的一个“半实际”的题目了,他必须也得做到类似的程度才能获得认可。而他并没有惊慌,只沉思了一阵便也与之呼应地说道,“我们掼跤讲的是不能硬挺,要借上人家的招,使上人家的力,所以‘支使’两个字是其中要诀。”
说罢,玉爷便也盯上了空中飞舞的一只苍蝇,随后轻轻出掌相击,只是他虽然一掌打到了那只苍蝇,却并未击落。这一下自然又惹起了武行中人的嘲笑,也使得跤行中人为之大感意外。
不过,随着玉爷身形继续运动,又念出来一句“掌如闪电龙折身,遇敌好似火烧身”的歌诀。那些嘲笑又渐渐落了下去,再响起来的反而是跤行一方的叫好声了。
原来,到此时大家才刚刚发现,玉爷其实一直是在用双掌不断击打苍蝇,而且每一次都把苍蝇要飞走的去路拦住,渐渐已经把苍蝇控制到了一个球形大小的空间之中。任凭它如何飞舞也难逃其掌控,简直像变戏法一样。
而在座的大多是行家,自然懂得,做到这一点,腰力、腿力、平衡力和反应力有一样练不到收发自如程度,那都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众人不自觉地都感到,玉爷这一次恐怕要压过罗鹤龄刚才“指夹苍蝇”那一手了。
可是,众人恰恰又猜错了结果。因为就在玉爷收了身形,放苍蝇离去之时,形式再次骤然一变,一个神转折出现了。那就是只见罗鹤龄手指一伸,苍蝇竟又从他的手指中飞舞而起。
指夹苍蝇,竟然不伤其翅?
谁能做得到?又怎能做得到!
这一份力道的运用,那才真的算作神乎其神了!
这下,别说在场众人都看傻眼了,就连玉爷自己都冲罗鹤龄直挑大拇指,连声承认,“我晚了!是晚了!”(行话,认输,表示功夫不如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