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从一大早起来,“巴蛸”、“海兔子”和“海狗子”他们几个就开始想方设法撺腾“糖心儿”下水。
他们双管齐下,先采用诱惑法。提出愿意把渔枪交给“糖心儿”用,一起带她下海亲手猎鱼。
在“糖心儿”拒绝后,又采用激将法。
他们说“糖心儿”虽然外表漂亮,可有点欠缺勇敢。只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才能算是百分百的美。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到大风大浪里锻炼,你敢不敢到大风大浪里锻炼呢?
不用说,这一切伎俩都是别有用心,为了弥补昨天的遗憾想大饱眼福。
只可惜,无论哪种办法都很失败。他们丝毫没能“糖心儿”的态度松动,或感到惭愧。
她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就轻易地摧毁了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
这种失败带来的沮丧,使得几个臭小子把怨气都迁怒在了洪衍武身上。
他们尤为愤怒的认为,这完全是洪衍武太过小气,故意嘱咐“糖心儿”不下水才导致的结果。
于是接着大伙儿一起去撒尿的机会,就冲洪衍武满腹牢骚,表达不满。
什么“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小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不仗义。”
还有什么“你洪霸天想要强占良家美女,连看也不让兄弟们看,小心日后给你拉清单。”
可洪衍武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们,撒完尿,相当蔑视地啐了一口吐沫,直接走人。
所以这帮混小子除了咬牙跺脚继续在背后痛骂,也没有别的辙了,就只好拿到海边游泳的孩子们撒火了。
这一天,只要在沙滩上的玩耍少年儿童全都倒了血霉。一旦被这几个讨厌鬼看见。就会被他们围上去,成为他们恶作剧取乐的对象。
“海碰子”全有这个能耐,他们那粗粝的皮肤,乱钢丝一样的短发,被盐水泡得发红的眼睛都是最吓人的武器。
无论玩得多么高兴的孩子,只要被他们故作凶狠地盯上几秒钟,都会脚软筋麻。在瞬间大哭起来。不一会儿就“妈呀妈呀”地哭喊着跑走了。
当然了,实际上怎么回事,洪衍武和“糖心儿”这两个当事人最清楚。
其实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导致的身体“不方便”,才是“糖心儿”今天远离大海的主要原因。
但这一点,他们是绝不可能对外人言的。就连陈力泉,也会瞒的死死的。
因此为了不让大家伙儿起疑心,他们彼此间也刻意保持了相当程度的距离。不但再没有单独行动,也没有再怎么亲近过。
顶多也只是在太阳西下,落进大海时,他们两个人才牵着手一起坐在沙滩上。看着白花花的浪花变成金色、红色,再变成淡紫色,变成铁黑色……
不过,洪衍武绝没能想到的,是9月23日回到滨城之后,“糖心儿”可没能恢复前几天的开朗和热情。
她不但继续与他保持着一种平淡的疏离,甚至还有点越来越情绪低落的倾向。
比如说,中午大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吃得很少,也没怎么说笑。
下午,大伙儿相约一起去看电影,一直很给面子的她,头一次以困乏的理由缺席了。哪怕他开口再三邀请,她照样坚持留在了招待所里。
到了晚饭时候,她居然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压根就没去吃饭。
这他还能不急吗?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应该是装出来给大家看的才对。
“糖心儿”现在如此,绝对反常!那不是真病了,就是情绪上出大问题了。
于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完一顿饭后,他赶紧去买了点肠胃药和感冒药,然后带着从饭馆里打回来的饭菜,敲响了“糖心儿”的房门。
而当房门打开,他立刻大吃了一惊。
屋里竟然没开灯,黑乎乎一片。而且在招待所走廊的灯光下,“糖心儿”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张往日几乎能明亮得放出光来的脸,苍白得象换了一个人,眼眶还有些隐隐发青。唯有黑色的秀发还跟原来一样卷曲着,闪烁着星星光泽。
“你怎么了?真的病了……”
洪衍武一边开灯,一边关切地去问。
灯亮了。
可“糖心儿”只是沉默着,即不说也不动。
她见洪衍武盯住她看,就又把脸扭向一边隐入背光处,双手只垂在身前,颤抖地摆弄着衣服的一角。
“怎么了?你怎么这样了?发烧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洪衍武伸手摸了摸“糖心儿”脑门,温度正常,就是没有回应。
“说话呀!啊?!告诉我怎么了?”洪衍武不觉提高了嗓门。
“我没生病……”淳美的女声终于开口,但夹杂着明显的沙哑。头也依然扭向一边。
洪衍武赶紧拿出饭盒和勺子,“那你肯定饿了,先吃点儿东西吧,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咱们慢慢说……”
但“糖心儿”缓缓摇头。“我不饿……”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你说出来!千万别憋着!”
洪衍武伸手去拉“糖心儿”,想揽她在怀中,不料一拽之下“糖心儿”反倒推开了他。
她依然摇摇头。“你别问了,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跟我闹什么气!到底为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嘛!”
洪衍武终于憋不住了,频繁遭遇拒绝,不但让他难堪,也让他有点冲动。
可那一瞬间,他看见“糖心儿”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泪。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一下反而变得充满愧疚,有点不敢正视“糖心儿”了。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第一次,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呢?
是一次激情的遭遇?还是一次美妙的欢娱?说起来恐怕不那么简单。
在这个年代,在这种事儿上,女人们可没有三十年后的那种潇洒劲儿。
她们不但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全部。通常也认为这种事,几乎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没错!在第一次越过那道神秘的男女之线时,在沙滩上褪尽萝衫的那一刻,她明显是那么脆弱,那么惶恐,而他的感觉却是——痛快淋漓,如愿以偿。
像“糖心儿”现在这样,太正常不过了!
“你……在怪我……是吗?”
洪衍武这句话一说,就见“糖心儿”的身子明显颤动了一下。他的心立刻也随之抽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猜中了。
“果然……唉!你是该怪我。我承认,是我太混蛋了。你骂我流氓,骂我无耻,骂我下流都是应该的。我错就错在太自私了,没去考虑你的感受。”
“可事到如今,再怎么道歉也晚了。我不想辩解,也无法辩解。但我能保证的是,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游戏的态度,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两年之后能登记了,我们就结婚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幸福,我会用我最大的努力争取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洪衍武的自言自语透着低落和消沉,但话里的真挚和诚意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番发自内心的实在话也终于见了效果,“糖心儿”被触动了。
她转过身来,静静地看了他好一阵,面色上也有些感动,
只是和他所想还有些不同,“糖心儿”却没有立刻扑进他的怀里。而是颇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其实……其实这一天早晚会来,我也明白。所以我没有怪你,我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对未来很害怕,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更没信心,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哪怕结婚也不代表什么。我们以后要真的变得不好,也很正常……”
“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洪衍武不可置信地看着“糖心儿”,“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所有的……唉,你不知道……是我见过的,经历过的,让我没办法……”
“我不知道,你就告诉我,我听你说!”
“糖心儿”不由再次呆呆地望着洪衍武。这次更久,才垂下眼帘。
“哎!怎么跟你说呢……那些是有关我过去的事儿……”
“直说!从头说!只要你愿意!你愿意让我了解你的过去吗?”
“那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很烦人的……”
“我想知道,真的……”
就这样,在洪衍武一再坚持,锲而不舍的缠磨下,“糖心儿”终于下了决心。
而这些话,也确实憋在她的心里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