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川路———老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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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丰折断繁茂的枝叶,开出一条小路,走到外面。
宋大白则牵着朴田老人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出来,手臂上到处都是树枝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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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大雾散掉了。”
外面是晴空万里,李元丰用手遮着余晖的光,看了看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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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酉时初。
来到这个老宅,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但感觉在黑暗的地窖里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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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大白。”
顺着李元丰手指的方向,宋大白看见一个两丈多高的屋子。
当大雾散去,晴空万里下,宋大白觉得那座以广袤枞林为背景的屋子和自己最初看到时的印象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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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的墙壁是暗灰色,但看得出来,当初那可是雪白的。还有几扇嵌着窗纸,窗框是白色的,那里是大房间吗?
在余晖的照耀下,陡急的房顶看上去白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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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有点别扭。”
宋大白终于注意到了。
“在那本手记中———整个房子的颜色可是全黑色的。”
“你总算注意到差异了。真拿你没办法。”李元丰耸耸肩,“在手记中,当朴田老人第一天带年轻人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房子的颜色是黑的’嘛。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记载语句。”
“………那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在庭院里散步的朴田看见站在边的安正时,大吃一惊。‘一瞬间,我感到那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在后来的文字记载中,我们弄清楚了———当时,安正穿着黑衣。也就是说他穿着黑衣站在黑色的墙壁前,所以让人觉得他的脸是漂浮在空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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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宋大白点着头,看着朴田老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余晖照下的白晃晃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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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白。”李元丰说着,“你还记得房子里面的装潢是什么颜色吗?”
“内部的装潢?是………”
“黑色的墙壁,窗框也是黑色的。二楼大木桶的颜色也是黑的。地面上是隐黑的石砖,其中还点缀着一些纯黑色石砖。那本手记中是这样记载的。现在你亲眼看到的,又是什么一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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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是象牙色。对了,刚才我们在楼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门是灰白色的。”
“手记中所提到的大多数物件都是黑色,而我刚才在里面所见的却大多是灰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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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元丰,那本手记中的记载都是胡编乱造的喽?”
李元丰很坚决地摇摇头:“不。那本手记中的记载正像笔者在开头所说的那样———‘没有夹杂任何虚假记载’。我相信这一点。”
…………
“那,到底………”
“还不明白吗?”李元丰又伸出手,指着房子,“看那个!!右边,屋顶最高处。”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风向狗………对了,颜色好像有点出入。不是黑色,是淡淡的灰色。以前大概是雪白的象牙色。”
…………
“你再仔细看看。”
李元丰指着从屋顶上伸出来,马口布制成的那个风向标,“那个真的是风向狗吗?”
“是呀。等一下………”宋大白又仔细凝视起来。被李元丰一说,他也觉得那的确不像个狗。
那个物件的形态不像狗。
如果说它是“狗”的话,背上的毛过于多了,两只耳朵平行而立,尾巴下垂着………
…………
“难不成是狼?”
“对。”李元丰表情肃然地点点头,“那不是‘狗’,而是‘狼’。白色的‘狼’。”
…………
“但,那………”
“大白,那是白狼王,是白狼王。这不是‘书里’的房子,而是‘怪异’的房子。”
“白狼王?”
“………”
…………
“这个房子不是‘狗肉坊’。如果生要取名的话,可以参照那个狼王风向标,叫作‘狼王馆’。
真正的‘狗肉坊’在其他地方———在书里。”
…………
宋大白还在那里歪着头,苦思冥想。
李元丰则回过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朴田。
“是这样的吧?朴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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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仿佛将所有的体重都加在右手的拐杖上,走了过来,无力的垂下脸。
李元丰继续说着,“看见刚才的那幅画,你应该记起来不少过往了吧?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人了吧?朴田先生———不,李语大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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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田和李语是同一个人。
…………
宋大白是昨天晚上知道这个真相的,就是李元丰将他叫到自己房间的时候。
…………
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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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大白看到劫达大士的孙女———劫世寄来的那封信———就是30年前,李语大士寄给劫达大士的邀请信,诧惊不小。
那上面的笔迹和朴田手记上的笔迹太相像了。
信和手记上的文字为一人所写。
只要对比一下,即使没有能人的鉴别,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
…………
…………
“当雷木亡去之后,朴田老人为什么会那么乖乖地听从风匕的意见,不去报差呢?
给宋大白看信之前,李元丰就提过这些问题,现在又提了出来,“那是因为他同样无法自证清白———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内心很害怕侍卫到这里以后,会在屋子里四处翻腾。”
“因为地窖里藏匿着白骨?”
听到宋大白的问话,李元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记簿本———里面是手记的复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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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里面有这样的文字记载:‘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侍卫现在就来追查这桩案子,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怎么样?你不觉得这段文字充分反映出他当时的心境?”
“的确………”
“那个白骨就是李语大士那一直下落不明的养女———李子。”
“………估计害了她,并将其藏匿在地窖里的便是当时房屋的主人———李语大士本人。如果朴田和李语大士是同一个人,他当然知道地下甬道的存在以及藏匿在那里的李子,因此他不愿意通知侍卫。他害怕万一侍卫在屋内搜查时,会发现藏匿在地窖甬道里的白骨………”“………还有一点,就是他在检查雷木尸首时,显得很是熟练,能仅从眼睛观察便推断出她的亡身时间。”
李元丰又提出了第二个疑点。
不等宋大白答腔,便自己回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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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朴田老人就是李语的话,这个疑问就迎刃而解了。另外他在检查安正时,所表现出的老道也就可以理解了。这也许只是我这个外行人的想法。”
…………
“手记中不是提到过———将雷木藏匿在地窖里,众人很快一拍即合吗?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
“我觉得风匕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朴田老人是很为难的。手记中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但是这样做,对他却是有很大的好处。这让他能获得一个保证。”
“保证?”
“是的。就是保证他今后能一直在狗肉坊里住下去。”
…………
“现在,狗肉坊的主人并不是他,而是归风几的父亲所有。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看管人而已,因此,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主人扫地出门了。”
“………可是在这个宅子的地窖里却埋藏着李子,况且他对这个宅子也有着深厚的羁绊。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宅子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
“他想将雷木也藏匿在地窖里,自己就做个‘守墓人’。这样,他就捏住了主人儿子———风几的致命弱点。他还特地关照风几———‘以后就请你多费心留意,不要让老爷转卖或拆毁这个老宅’,这样一来,房主就无法转卖这个宅子了,也不会解雇他这个看管人。”
“………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今后永远地住在狗肉坊里。当然他也可以利用风几所犯的事和他掌握的证据,要挟房主,夺回房产。但从那个手记中的文字记载来看,他好像没有这么贪心。”
“原来如此。因此………”
…………
“以上就是对刚才列举出的疑点的回答。”
李元丰坐在卧榻边上,将手记的复刻本放在膝盖上,慢慢地翻着。
那个复刻本里,到处都是附加上的标记和文字。
…………
宋大白从椅子上探出身,问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发觉那个———朴田老人就是李语大士的?”
“今天,看到这封信之后,我才确信无疑的。但是我一直就有点怀疑。因为在手记中,他的许多言行让人感到闷闷、费解。昨天,与洪大士交谈过之后,我就更加觉得朴田老人就是李语了。”
李元丰抬起头,“李语是个左撇子,这是最重要的线索。”
“为什么?”
“在那本手记中,有许多地方暗示了朴田老人也是个左撇子。”
“是吗?”
…………
“是的。都是一些很细小的文字记载。我第一次看那本手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例如———”
李元丰迅速地翻了几页,“———是这里。第二天深夜,当他在阁楼上窃看大房间情况的时候。当他看到年轻人们禅坐的时候,他是这样记载的:‘………我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在心前,心跳得很快。’大白。当你按住心口的时候,会用哪只手?”
“我———会用右手,对,右手,就这样。”宋大白实际比画起来。
…………
“当然是这样,对吧?”李元丰点点头,“心脏位于身子左侧,一般是用右手捂住心口,一些左撇子也是这样。但是朴田老人却用左手。”
“原来如此。”
…………
“在手记中的其他两三处地方,还有相同的文字记载。例如当他们在地窖里发现白骨的时候:‘我用左手紧紧地按住心口,努力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安合那帮陷入恐慌的年轻人………’”
“………在大桶房里,当他站在安正面前的时候———‘我用左手按着心口,努力镇静下来,同时观察………’”
“大致翻一下,就有这么多地方。他经常用左手按住心口。这是为什么?不言自明。”
李元丰合上手记复刻本,放到桌子上。他坐到榻上,靠着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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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按顺序梳理一下吧。”
他开始说起来:“李语大士结业后,就成为龙门学堂的副大士,住在十里城。不久,他的亲妹妹在生下一个私生子后,亡去了。他就将那个叫李子的女孩收为养女。”
“………借用洪大士的话来说,他对李子是疼爱有加。经常将她带到学堂里。不久后,李语大士设计出了自己的独合院。并在川路的林子里,建造了狗肉坊。但是后来,李子无故遇害………”李元丰看了宋大白一眼,问说:“你知道隐蛮族这个族落吗?”
“………手记里好像提到过很多次,例如———‘卡洛’在隐蛮语中就是‘黑狗’的意思,”还有,———隐蛮族和失踪大陆之间的关系………”
“大概和李子遇害有关。”
“………”
“当然,这都是我随意的推测,也许这个事情之中更为错综复杂,现在只能简单的推断一下。李子遇害。不知道那只黑狗为什么也会遇害,估计是同一时间碰上的。”
“………李语大士将李子和黑狗抬到地窖的秘密甬道中,在甬道入口,砌上一堵墙,堵绝。对外宣称自己的养女失踪了,只当这事从未发生过。但是——他后来的遭遇是很悲惨的。对他而言,失去李子的打击是很大的。他终日与酒为伴,借酒浇愁,不久便惹出了大麻烦………”
“………被学堂驱逐,生意上又破产了,最后在十里城中无法立足。心心念念的独合院被转卖给他人,但是为了看护着藏匿于地下甬道中的李子,为了寄托思念,他是绝不肯离开狗肉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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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就主动做宅子的看管人?”
“是的。他拜托当时宅子的主管人——风俊,向新房主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说不定,他很早就和这个风俊相识了,但其他事情另当别论,李子的事情是绝口不提的。这是六年前———不,七年前的事情。”
“朴田这个假名,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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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就是‘李语’。”李元丰拿出一张纸,将头转向一边,“这是个很简单的同音。和黑狗‘卡洛’差不多。”
“………或许隐蛮语中的‘李语’,听起来就跟‘朴田’这两个字一样。”说着,李元丰将纸递给宋大白。
上面用楷书写着“李语”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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