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牙道:“大先生能明白,自然是再好不过。”
虞丹淡然说道:“始皇陛下是想用我儒家,来制衡法家。”
这是他的猜测。
同样亦是他的断言。
除了这个解释,他想不通始皇帝为何会独独青睐儒家,一反常态,将委以重任。
大秦素来以法为尊,而事实证明,尊法确是正道,乱世强国,盛世安国。
然而独尊法制却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法家在朝堂上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天下过半官员,几乎都出自于法家。
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杨文昭,更是法家当代的掌门人!
法家充斥大秦上下,几乎已是根深蒂固,说句揣度的话,如果杨文昭这个掌门人振臂一挥,大秦恐怕立刻就会陷入瘫痪!
一家独大,始皇帝是何等帝王,恐怕早就有制衡之心了。
而制衡法家,必得选个能够和它旗鼓相当的,否则烂泥扶不上墙,即便有皇权鼎力支持,也必定会败下阵来。
在诸子百家中,符合这一条的也就墨家、农家、阴阳家、名家、儒家等寥寥而已。
但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并不适用于统治者。
农家门人虽多,但治国怕是力有不逮。
阴阳家更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之徒。
至于名家,玩弄唇舌,如何能理政?
数来数去,也就是儒家有资格和法家打擂台了。
儒家尊君,正好符合统治者的需要。
再者儒家崇尚德治、仁政,而法家崇尚法制,乃是名副其实的酷政,正是鲜明对立,势同水火。
诸子百家之中,能够在大秦朝堂上和法家分庭抗礼不落下风的流派,只有儒家。
虞丹断言正是看穿了这一点。
“或许吧。”
秦伯牙模棱两可的道。
这等事即便是双方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说,法家毕竟还是朝堂主流,即便始皇帝有让儒家进入朝堂制衡法家的打算,但也未必就是排斥法家,仍然还是要重用。
见秦伯牙讳莫如深,虞丹更是肯定。
“我需询问老师的态度,才能做决定。”
他松口了。
不管是想进入朝堂施展抱负发扬儒家理念也好,还是被威胁不得不妥协也罢,他都没有立刻拒绝的理由。
秦伯牙笑道:“荀子他老人家若是得知此事,必定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某就先提前恭贺了。”
说罢,人倏然消失在书阁之中。
章丘皱眉道:“儒家难道真的要受其威胁?”
即墨韩抚须道:“若是拒绝,正如这魔头所说,我儒家恐怕……”
齐良和子焉亦要开口。
虞丹摆手道:“就将此事告知老师之后,再做定夺吧。”
……
本该平静的儒家,并不平静。
而亦未陷入这场风波的三清观,同样如此。
煚山东。
三清观。
望月亭。
亭中,一位老道士,怀抱菩提,独自对弈。
这位老道士一派仙风道骨,唇红齿白,面无皱纹,精神矍利,淡蓝色的道袍一尘不染,身上没有丝毫世俗沧桑的气息,只有远离尘世喧嚣与浮华的世外高人,方能有如此淡然出尘的气质。
他就是道家的掌门人太虚真人。
真正的世外高人。
他已经在这亭中坐了很久。
棋也下了一百多手。
眼看黑棋就要大获全胜,他没有犹豫,直接落子,准备彻底断绝白棋的生路。
“见分晓了。”
他望向远方红彤彤的天际,叹了一声道。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突然现身,坐在他的面前,自顾捏起一枚白棋棋子,缓缓搁在棋盘上,笑道:“不尽然吧。”
这人突然现身,太虚真人丝毫不惊,而是低头看向棋盘,眉头紧锁。
白棋所下的位置,匪夷所思,使周围的白棋活了一大片,得以苟延残喘。
这是一步妙手。
可也只是解一时之危罢了。
黑棋早在一开始便筹谋布局,眼下终于露出獠牙,合围绞杀,白棋纵然应对得当,但在数手之前,失误落子,此刻纵然下了一步妙手苟延残喘,但只要黑子步步紧逼,不给其喘息之机,白子终究还是要全军覆没,满盘皆输。
太虚真人看了一会儿,眉宇展开,捏起黑棋继续攻势,淡淡道:“困兽犹斗罢了,俞指挥使难道以为白子能够反败为胜么。”
来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俞纲!
“谁知道呢,白子自信满满,直入腹地,意欲屠龙,纵然局部大败亏输,但只要能将龙屠掉,这局棋,不终将还是白棋大获全胜。”
俞纲也盯着棋盘,自顾捏棋落子,话语中却是颇有深意。
太虚真人摇头道:“屠龙,妄想罢了。”
俞纲讶然道:“真人也这般觉得?”
太虚真人淡淡说道:“白棋看似凶猛,而且暗藏隐秘杀着,可终究是无用之功,这条大龙,无人能屠。”
说完,最后一颗黑子已经落在棋盘上。
白棋再无活路,满盘皆输!
俞纲拱手道:“不愧是真人,棋艺出神入化,在下甘拜下风。”
太虚真人说道:“现在外面热闹的紧,俞指挥使贵人事忙,怎的有空来和贫道这个糟老头子下棋。”
俞纲轻松笑道:“正如真人所说,大势已定,在下忙里偷闲,特意来观里聆听真人教诲。”
太虚真人叹道:“今夜的血腥,未免太重了。”
“这无可避免,帝国若要强盛,人族若想为尊,这些毒瘤必须祛除……”俞纲说着,停顿片刻,看了太虚真人一眼,才继续说道:“所幸道家超然物外,不喜争端,没有误入这场风波之中,俞某这才有机会领略真人的精湛棋艺。”
太虚真人怅然道:“今夜过后,诸子百家,怕是就要烟消云散了吧。”
俞纲点点头,也有些感慨说道:“诸子百家,存在无数岁月,可惜终究是要如尘埃般泯灭在历史当中,可悲,可叹啊!”
“但,还是那句话,这无可避免,曾经人族的功臣,而今却变成了非剔除不可的毒瘤,这又怪得谁来?”
“怪只能怪……他们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