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大获成功, 不只是几个年轻人的功劳,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他们给这场原本严肃、乏味的政治活动带来了几许轻松和趣味。
宴会结束后, 小娘子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哭。
郎君们也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只有李玺最平静。
他早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差, 因为,在此之前的每一步他们都踏实认真、全力以赴, 现在的成功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好了, 快别哭了, 留点力气去报仇。”
“报什么仇?”小娘子们泪眼婆娑。
“砸陶俑之仇。”
小娘子们瞬间抹掉眼泪, 袖子一挽,柳眉一竖,“走, 不打个半死不算数!”
李玺勾唇,“走。”
窄巷中。
突厥王子赴宴时原本带了不少人, 因为先前欺负阿史那朵朵, 被李玺强行扣在了门外, 只跟进来两个。
一个派出去打碎陶俑, 结果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回来,另一个中途离开去小解, 又是有去无回。
突厥王子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狗奴,回去就打断尔等的腿!”
话音刚落,头上就套了个大麻袋, 紧接着吃了个窝心脚,踉踉跄跄摔到青石砖上。
不等他叫骂出声,雨点般的棍子就砸了下来。
“狗杂碎!敢砸你爷爷!”突厥王子一个鲤鱼打挺, 跳了起来。
然后,嘭的一声,头上就挨了一闷棍。
再骂,再打。
而且是专挑打得疼的地方狠命打。
那麻袋上的绳结用的是大理寺套江洋大盗的法子,越挣越紧。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闷响,突厥王子疼得吱哇乱叫。
李玺故意没堵上他的嘴。
还安排了后路。
“何人在此喧哗?”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扬声警告。
是魏禹。
李玺笑嘻嘻地给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飞快地抓住云梯,翻出窄巷,完了还把云梯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胡娇出现在墙头,一手拎着一个突厥护卫,毫不留情地丢到地上。
俩护卫头上蒙着黑布,甫一落地,第一反应是扯掉黑布,然后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木棍,做出防御的姿势。
突厥使团就是这时候到的。
随行的还有大理寺官吏,为首的就是魏禹。
众人看到的画面是——两个突厥护卫抓着棍子,一脸凶相,刚刚结束对“麻袋”的殴打。
或者,根本没有结束,只是他们突然过来,才不得不停下而已。
“左葛,云达,你们在做什么?大王子呢?”为首的使臣用突厥语问。
宴会结束后,他被李鸿叫过去问了几句话,谁知一转眼就找不到突厥王子了。
突厥王子刚被李玺教训过,突然消失,使臣心里直打鼓,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这才匆匆来找。
刚好,路上碰到大理寺,于是请他来做个见证。
——他也是担心啊,万一李玺仗着人多势众,把他家大王子打死了怎么办?
结果,大王子没找到,倒是看到了自家两个护卫在行凶!
“麻袋里是何人?”
“是老子!快给老子解开!”突厥王子嘶吼道。
使臣一怔,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不敢相信。
魏禹淡定地走过去,一剑劈断绳结。
这下,就连最后一丝证据也毁了。
使臣还对他感激不尽呢!
突厥王子浑身青肿,气极败坏:“是谁?谁打老子?”
挣开麻袋,一眼就瞧见自家俩护卫正抓着棍子,对着他。
面面相觑。
各自惊恐。
魏禹轻咳一声,淡定道:“看来是贵使自家之事,魏某便不插手了。”
突厥使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都算好了,若是李玺绑了他家大王子,刚好让大理寺的人看看,作个见证,谁能想到,事实竟是……竟是如此!
太丢人了!
“不不,没有,我们没动手,不是我们,不是!”突厥护卫慌乱地扔掉木棍,跪到地上。
“我不信,一定有人搞鬼!是谁?出来,给老子站出来!”突厥王子像条疯猪似的乱嗷嗷。
李玺几人在墙那边听着,差点笑出声。
突厥王子大吼:“福王,是不是你?你出来,跟我单枪匹马地干!”
墙那头,李玺翻了个小白眼。
爷有本事打群架,干嘛要单挑?
傻叉!
突厥王子还在骂:“敢做不敢认,就是三孙子!”
李玺吧唧吧唧嘴,做了个反弹的手势。
魏少卿不乐意了,冷声道:“大王子主仆间起了嫌隙,本不关我大业之事,若你在此辱骂大业亲王,魏某就不得不让你见识见识大业律法了。”
“不不不,魏大人言重了,大王子一时气极,口不择言,并非辱骂福王。”使臣连忙解释。
“哦,敢做不敢认,就是三孙子。”魏禹淡淡一笑,“魏某懂了,原来大王子是在自嘲。”
噗——
小伙伴们笑得直捶地,偏又不能发出声音,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
高,还是魏少卿高。
使臣一个劲儿劝,突厥王子却不肯妥协,最后闹到了李鸿跟前。
李玺假装路过,晃晃悠悠地带着小伙伴们进去看热闹。
“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他!”突厥王子原本就长得丑,一脸凶恶、唾沫横飞的模样就更丑了。
相比之下,小福王简直就是个娇娇软软、单纯无害的小可爱。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刚来呀,什么就是我?你是想我了吗?”
突厥王子差点吐了。
气的。
魏禹微挑着眉,看向李玺。
李玺讨好地笑笑,低声哄:“你放心,就算他想我我也不会想他。”
完了还暗搓搓捉到魏少卿的手,勾了勾。
李鸿挺直腰板。
是时候发挥亲爹真正的实力了。
“即使今日你不来,朕也要命人去传你。”
李鸿不傲娇不别扭的时候,还是挺能唬人的,这么慢悠悠一说话,立即把突厥王子镇住了。
“圣人因何传我?”
李鸿目光一沉,语气陡然变冷:“阿史那毕利,你来长安,究竟意欲何为?”
突厥王子被问愣了,不是在说他被打的事吗?怎么突然变成质问他?
突厥使臣机智上前,准备和稀泥。
李鸿没给他这个机会,摆摆手,将桌上的一封折子丢到他脚下。
突厥王子咬着牙,不肯捡。
使臣忙替他捡起来,慌慌张张地翻开,长长的内页哗啦一下垂到地上。
对方连忙把手抬高,然而,都举到头顶了,也没把折子完全拉来。
李玺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嘻,臭爹啥时候也迷上小画片了?
长长的折子上画着一张张四四方方的“连环画”,把突厥王子入京以来的所做所为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当街纵马,差点踩到小朋友;
喝了酒不给钱,还骂店家的酒难喝;
看胡姬跳舞,想调戏人家,结果胡姬嫌他长得难看,不乐意……
还有后来,他欺负阿史那朵朵,试探大业的态度,以及指派护卫,砸坏陶俑。
突厥王子却不肯认,也不敢认。
尤其是陶俑一事,可大可小,若认了,势必会牵扯到东突厥与朝廷的关系。
李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叫人把他的护卫之一押住,脱了鞋,扯开袖子,让他自己看。
“这是何意?”突厥王子,皱着眉,瞪着眼,蠢蒙蠢蒙的。
王荣荣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人袖子上沾了我惯用的清莲香!”
先前她一直守着陶俑箱子,腰间的香囊时不时在箱盖上扫过,洒了不少香屑。
不用想,这人袖子上的香味定然是开箱子的时候沾上的。
“不过一包香料,哪里买不到,凭什么就说是在你那里沾的?”突厥王子一脸不屑。
“因为这香是我自己制的,全长安都找不出第二份!”王荣荣脆声道。
“还有他的鞋底,沾的是红帐内的银粉!”
柴蓝蓝厉声道:“这银粉原要用在胡旋舞表演中,因为陶俑碎裂,这才临时改了——若没去过帐子,他鞋底的银粉是从何处沾来的?”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可狡辩的了。
突厥王子猛地扇了护卫一耳光,骂道:“谁指使你来的?阿干布那小子是不是?”
护卫捂着脸,满目震惊。
大王子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当初为了救他,他差点被狼群叼走!
突厥大王子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一味向李鸿解释,摆明了要拿他当替罪羊。
护卫目光渐渐暗淡。
使团中的其他人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舍命追随的,就是这样一个主子吗?
李玺摇摇头,叹叹气,看戏看得挺欢喜。
李鸿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才道:“阿史那毕利,自入京以来,你一再试探朝廷的底线,究竟有何目的?”
“不,并没有……”
突厥王子硬着头皮道:“此画多有不实之处,陶俑之事也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圣人明鉴。”
“哦?既如此,那朕将其送到你父亲手里,让他来看看是真是假。”
突厥王子面色一变,“圣人不可!”
他来长安就是为了露露脸,为自己争取汗位加些筹码,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这些,他这辈子都别想做可汗了!
“你这是在命令圣人吗?”李玺坏兮兮捅刀子。
“不……外臣不敢。”突厥王子咬牙道。
李玺啧啧两声:“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连‘待客之道’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想来东突厥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突厥王子终于慌了,求道:“圣人明鉴,外臣只是不擅长安话,一时口误……”
“是不是口误,让你父亲去看吧!”李鸿勾了勾手。
内监麻利上前,从使臣手里夺过“连环画”,细细折好,封上火漆,送出大殿。
快马加鞭,五日之内便能送至东突厥王帐。
突厥王子面如死灰。
这还不算完。
李鸿淡淡道:“飞龙卫,即刻送东突厥大王子离开长安,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这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封汗之日。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
中秋宴上,几位年轻人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
萧三郎四人得了官职,有的分到吏部,有的去了工部,有的进了户部,贺兰璞是宗亲,主动要求去了宗正寺。
魏禹眸光微暗,这样的机会,是多少寒门学子终其一生都求不来的。
李玺刚好朝他看过来,用口型问:“怎么了?”
魏禹摇摇头,勾着一抹笑意。
本就是无病呻吟,不想让他操心。
小娘子们不能做官,只得了极厚的赏赐,李鸿赏了一份,太后又赏了一份。
王荣荣比其他人还多一份,据说是二皇子的生母柴娘娘赏的。
小娘子红着脸,娇娇柔柔地谢了恩。
太后笑呵呵道:“还有一样东西,留给你们作个念想,将来嫁了人,有了儿孙,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
小娘子们一脸好奇,是什么?
太后卖了个关子,“王尚书,你家的孩子便由你来吧!”
——按规矩,第一个应该给李木槿,太后娘娘瞧出柴妃的心思,乐意卖她这个好,干脆把王荣荣提到了前面。
户部尚书王徵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孙女,暗搓搓得意呢,突然被点名,一时没听真切。
多年好友礼部尚书拿笏板戳戳他,调侃道:“干嘛呢?故意拖时间是吧,想让我等多嫉妒一时半刻不成?”
王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忙躬了躬身,笑呵呵地揭开漆盘上的绸布。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过去——
嚯,竟是金鱼袋!
比他们腰上挂的更精致,鱼尾上坠着玉环,鱼嘴上串着珊瑚珠,鱼身刻着名字,是专门为五位小娘子打制的。
王尚书一手执鱼身,一手托丝络,郑重地交到王荣荣手中,眼中有欣慰,也有深藏的悲伤。
“丫头,你没有辜负你阿爷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他若尚在人世,定会以你为荣。”
王荣荣含泪接过,然后,双手呈着金鱼袋,举过眉心,对太后和圣人行臣君礼,又转过身,对王尚书行晚辈礼。
“好,好,好。”王尚书大赞三声,借此掩饰眼底的湿意。
接下来,是李木槿。
太后亲自颁给她。
李木槿太激动了,行礼的时候不小心被裙子绊倒,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换成别的小娘子,恐怕得羞得转身逃开,李木槿却只是吐吐舌头,干脆就着摔倒的姿势趴到太后膝头,笑嘻嘻地接了。
众臣也不由摇摇头,露出善意的笑。
然后,是柴蓝蓝。
由她的祖父柴驸马授予她这一荣誉。
柴蓝蓝绷着脸,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兴,好在没错了规矩,众臣还夸她有气场、稳得住。
再往下,是崔兰心。
御史中丞崔沅接过金鱼袋,转身交给她。
崔兰心笑得可甜了,完了还拎起金鱼袋朝李玺晃了晃。
李玺竖起大拇指,“不惯是我家小兰心。”
想到俩人拐着弯的关系,满朝文武一阵牙酸。
最后一个,是魏清清。
别人接金鱼袋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偷偷看向魏禹,不知道他愿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毕竟,她们娘仨曾经那样对他。
正忐忑,就见魏禹从容出列,拿过金鱼袋递到她面前。
“多谢兄长。”魏清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难掩哽咽。
魏禹顿了一下,刚刚收回的手又抬起来,不甚熟练地放在她头上,“你很好。”
魏清清的泪夺眶而出。
这些年,她好强,她嫉妒,她一门心思攀高枝,还差点走了弯路,不过是为了追上兄长的脚步,像他一样优秀,受到他的认可。
如今,当她终于放宽心,不再追求这些,只踏踏实实做事的时候,却又意外得到了。
不,不是意外。
本该如此,如果她能早些领悟,便早就得到了。
“多谢兄长。”她又说了一遍。
这一句,便代表了她心里的千百句。
魏禹揉揉她的头,这次熟练多了。
太后爱屋及屋,笑眯眯地夸道:“魏家丫头有大才,编的那出滑稽戏我最喜欢,若为男儿,魏家指不定又要出一个状元郎了。”
“不是男儿也能做状元郎,只要圣人同意女子也能考科举。”李玺趁机道。
满朝文武齐齐一怔。
太后截住他的话,“皮猴儿,又淘气。”
李玺吐吐舌头,不再多说。
魏禹轻叹一声,和魏清清一道谢恩,站回原位。经过李玺身边的时候,被拽住衣袖。
小福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说起了情话:“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魏禹顿住脚步,问:“我想要什么?”
“我呀!”这一句说得好大声。
“还有寒门与世家平等的入仕机会。”这一句是凑在他耳边悄悄说的。
魏禹心头一颤,情不自禁捏住他扬起的下巴,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下去……
满朝文武:???
不是,上早朝呢还!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啦!算是小粗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