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芝还没进殿, 就听到了李玺的哭声。
差点掉头回去。
到底是亲弟弟,丢脸是丢脸了些,却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于是,就那么穿着银甲, 带着兵器,大步跨进殿门。
丈八长矛一横, 把一群宗室老头吓得直哆嗦。
“寿安!带着兵刃直闯大殿, 你是要造反吗?”
“好大一顶帽子。”李仙芝手握长矛, 往地上“轻轻”一戳, 坚硬的青石板顿时裂出一圈蜘蛛网。
晋阳大长公主看着她手中那杆长矛,不由想到自家兄长,心情复杂。
李仙芝环视四周, 神色傲然道:“我口才不行,只会舞刀弄枪, 带着蟠龙矛上来也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让各位阿公伯伯瞧瞧, 若有人为老不尊, 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小宝,我就用祖父留给我的这把蟠龙矛……扎他。”
最后两个字, 轻飘飘吐出口, 宗室们又是一哆嗦。
李玺借题发挥,冲着半空叫道:“爷爷啊!刚才忘了说,我再加一句——他们不光想抢我的皇城令, 还想截走大姐姐的镇远军!那是您临死、不对,临驾崩前亲手写下遗诏留给大姐姐的,他们好大的胆子!”
“爷爷啊!您老人家快从皇陵蹦出来, 把他们带走吧!”
一帮宗室心头一梗,差点真被带走。
李仙芝也被镇住了,早知道自家小宝这么不要脸——不对,这么能打,她就不来了。
李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昨晚一宿没睡着,百般筹谋,各种推演,就是为了不让宝贝儿子受委屈。结果,从始至终,他连偏心维护一句的机会都没捞着。
偌大的殿宇,陷入诡异的沉默。
只有李玺抽抽噎噎,在假哭。
关键时刻,二皇子站了出来,把那些皇城令啊,禁军符什么的捡起来,塞回李玺手中,还拿袖子给他抹了把脸。
“快别闹脾气了,阿公和伯伯们没有要你东西的意思。这些本来就该是福王府的,就算你不要了,那也得给你儿子,轮不到别人。”
这话看似是对着李玺说的,其实是在震慑那帮心怀不轨的宗亲。只是,没人想到会从二皇子嘴里说出来。
晋阳大长公主闹这一出是为了谁?
小福王倒霉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孩子是不是傻?
李玺一点儿都不感激,还无比嫌弃,“你衣裳几天不洗了,就往我脸上擦?”
“我今日上朝刚换的!”
李玺哼了声,还是嫌弃,“书昀兄都是用帕子,又软又香。”
“找你的书昀兄去吧,哥哥还不伺候了。”二皇子把他往魏禹身上一推,没好气地站到李仙芝旁边。
不知有意无意,稍稍靠后了半步。
这是下臣对上锋的尊崇,也是年少者对父兄的敬重。
李玺顺势扑到魏禹怀里,悄悄咧了咧嘴。
初步完成任务,可以歇歇啦!
该李鸿出场了。
“行了,朝堂之上,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知道的明白你是在跟叔叔伯伯们撒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家人窝里反了。”
说着,便缓下神色,冲一帮宗亲低了低头,“小孩子不懂事,朕替他给各位叔叔伯伯赔个不是。”
“圣人言重了,言重了……”
一帮宗亲诚惶诚恐,实际心里直骂爹。
谁说小福王傻白甜来着?
谁说的?!
明明黑精黑精的!
精成炭了!
李鸿扫了眼真正的蠢货萧刘氏,道:“说来说去,不过是萧家同福王府的私事,你们私下说去罢。”
晋阳大长公主不甘心,正要开口,李鸿便拔高声音:“诸卿可还有事要奏?没有的话,就……”
“圣人,福宁之事——”
“圣人,臣有要事启奏。”
崔沅出列,与晋阳大长公主同时开口。
李鸿假装没有听到晋阳大长公主的话,道:“崔卿刚进御史台吧,这么快就有‘要事’了?”
那拖长的声音,不满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崔沅不满,根本想不到他们是一伙的。
崔沅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算计人的时候也不例外,“臣,御史中丞崔沅,弹劾吏部尚书萧惑,在今秋吏部考评中,收受贿赂,打压异己,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具体涉案名录皆在奏折中,请陛下御览!”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可比萧刘氏方才喊的那句劲爆多了。
萧尚书面无血色,指着崔沅,浑身颤栗,“你、你血口喷人!”
崔沅低眉敛目,不愠不怒,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晋阳大长公主心惊不已,下意识看向魏禹。
难道魏禹昨日对柴阳说的话,是真的?萧惑当真保不住了?并非魏禹和圣人联起手来耍把戏?
不,应该不是。
崔沅是崔家人,且是这一代最有可能接任家主的人。崔氏是山东世家之首,顶级门阀,断不会被圣人收买。
更何况,他和圣人还有夺妻之恨。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先保住萧尚书,不管是真是假,她不能失约在先。
“圣人,此事非同小可,单凭崔中丞一家之言恐怕难以定论,我以为……”
李玺笑嘻嘻道:“姑祖母,听说柴阳表兄在此次考评中表现不错,不日便能升为金吾卫鹰扬郎将?足足比校尉高了两阶呢,恭喜恭喜!”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福王,你是想拿阳儿的官阶收买我吗?不要妄图在我面前玩这样的把戏,你未免看轻了我!”
李玺眨眨眼,一脸无辜,“姑祖母说什么呢?我明明是听您跟圣人说的呀!”
晋阳大长公主心头一梗,“你——竖子!”
李家怎么出了个如此心思诡谲又不要脸的小东西!
她慌忙看向身后的命妇们,想要解释,不料对上萧刘氏怨恨的目光。
“我说大长公主缘何如此热心,原来是利用我萧家给你的亲孙子铺路!”
晋阳大长公主再次噎住。
真的,她和李仙芝一个脾气,让她们带兵打仗可以,靠嘴皮子吃饭能饿死。
李仙芝扶住她,低声道:“姑祖母,为了这么个蠢货和自家人作对,您觉得值吗?”
晋阳大长公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玺看向崔沅,心情有点复杂——他这是他亲娘的相公,却不是他亲爹——唉,正事要紧。
“崔中丞,还是说萧尚书的事吧?就他那个以权谋私、贪钱换官之类的,要是坐实了,是不是就凉凉了?”
“确实如此。”崔沅一本正经。
看向李玺时,眼中暗含笑意。
果然是嘉柔的孩子,和她年少时一样聪慧可爱,胆子还大。
三品大员、一部之长遭人弹劾,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哪里还有人去管御医是不是进了县主的产房?
一时间,群臣争执的焦点全都放在了萧尚书身上。这就没李玺什么事了。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产房之事并没有结束,而是在众人心里埋了一根刺,是假装不知还是干脆挑破,得看李云萝如何选择。
李玺心疼她,却不能为她做一切决定。
他可以不在乎名声,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知道真相,李云萝若想大事化小呢?
毕竟,御医正进产房是事实,就算李玺再能说会道,也没办法改变千百年来养成的沉疴。
李鸿安排崔沅在这里打岔,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
后来的事,李玺是听魏禹说的。
萧尚书确实凉凉了,且凉得有点搞笑——他下来了,吏部尚书的位子却成了他堂弟的,也就是萧三郎的祖父。
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好在,萧三郎的祖父是那种非常耿直,耿直到近乎顽固的纯臣,不畏皇权,不结党营私,一心为民请命。
把这个位子交给他,圣人是放心的,魏禹也放心。
看在李云萝的面子上,圣人给萧尚书留了几分体面,许他主动辞官,回家荣养,一并离开的还有他的老妻,以及……萧刘氏。
是的!
萧刘氏要回家伺候公婆去了!
萧尚书的妻子脾气不大好,又向来不喜欢萧刘氏,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萧刘氏以后就要在她手下讨生活了,刚好尝尝被婆母为难的滋味!
萧刘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让萧子睿回心转意。
萧子睿硬下心肠,由着她闹,兀自收拾行礼,清点仆役,时间一到,连人带东西打包上车。
萧刘氏披头散发,要死要活,扬言一头碰死在萧家门柱上,也不会离开。
结果,直到萧家的车队驶出长安城,也不见萧刘氏撞门柱。
魏禹笑道:“你这一手,倒叫我始料未及。”
“是不是觉得我冷血,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
魏禹挑眉,“萧伯母骂你的?”
萧子睿苦笑:“在家待了几天,就骂了几天,反反复复,我都背过了。”
两个人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驿道上。
“难受你就哭出来。”魏禹调侃。
“我能让你看笑话?”萧子睿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配合地笑了一下。
走了一段,又道:“我幼时在祖母膝下养过几年,祖母虽严厉,却也公正,纵然对母亲有几分不喜,吃穿用度上断不会苛待她。”
就是不知道,萧刘氏能不能想通了。若不能,心理上受的折腾,恐怕比吃不饱、穿不暖还难熬。
萧子睿并非不孝,毅然把她送回老家,其实也是在变相保护她。
他已经决定了,追随魏禹的脚步,和他一起扶持李玺,将来的路会更难走,难保再有政敌利用萧刘氏。
毕竟,萧刘氏那么蠢,最容易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魏禹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本伤感的气氛,被萧子睿一句话打破:“书昀,借点钱。”
说好了给李云萝买个大院子,从萧家搬出来,如今还差一些。
“没有。”魏少卿一点面子都不给。
“少来!你当了这么多年官,攒下的俸禄都能在长安城买一座大房子了,对兄弟这么抠门真的好吗?”
“我的钱不是我的钱,早就长了腿,排好队,等着给小金虫虫买吃买喝买好看衣裳。”魏少卿微笑道。
萧子睿一脸鄙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在福王府天天吃小宝的,用小宝的,还好意思说养小宝?”
魏少卿笑眯眯:“没钱没本事只想吃软饭,和有选择性地吃软饭,能一样?”
萧子睿被绕晕了,牙一咬,心一横,学着李玺的样子揪住他衣袖。
“书昀兄~”
“呕——”
魏少卿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书昀兄~兄~兄~”
魏禹咬牙,“我借!”
萧子睿撒娇上瘾了,扭着身子,捏着嗓子,“多谢书昀兄~”
迎接他的是一兜沉甸甸的金豆子,还有书昀兄绝尘而去的背影。
萧子睿嘿嘿一笑,扒开袋子瞅了瞅,冷不丁瞧见金豆子上福王府的印记。
“切,还有脸说不吃软饭。”
转念一想,用小舅子的钱给媳妇买院子,难道他吃的就不是软饭了?
真香。
安兴坊,晋阳大长公主府。
晋阳大长公主气病了。
柴蓝蓝也不出去和李木槿鬼混了,天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照顾祖母。
李木槿还悄悄过来了一次,把礼物放下就走了,没敢让晋阳大长公主知道,怕她一气之下,病得更重了。
柴阳一整天都激动得里走外转,眼睛亮得仿佛一对小太阳。
他升官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圣旨是李仙芝带人来颁的,她还亲手把新官服交到了他手上,然后捶了他一拳。
多少年了!
仙芝表姐自从成亲后就再没揍过他了,今天,终于又挨到揍了!
柴阳恨不得把胸口那块布料抠下来,放到金匣子里,珍藏一辈子。
晋阳大长公主看到他就来气,让女使拿鸡毛掸子把他赶了出去。
柴驸马比晋阳大长公主小两岁,也六十多了,是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老人家。
妻子本事大,主意多,老爷子倒也豁达,虽然一辈子都是个闲散小官,却也活得有滋有味。
而且会哄媳妇。
“晋阳呀,你快好起来吧,眼瞅着就到中秋节了,说好了跟我去曲江池坐船听小曲,若错过了,还得等一年。”
“你知道是哪条船么?就是咱们初遇时那条,我叫人从老家拉来,好好地修葺了一番,如今和新的一样。”
面对丈夫,雷厉风行的大长公主不自觉显出几分温柔模样,“多少年的老东西了,修那个做什么?凭白浪费钱。”
“呵呵,白捡来的钱,不用白不用。”
“又去斗鸡了?这次赢得谁?”
“李玺那小崽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只弱鸡跟我斗,接连输了十几局,满满一袋金豆子白白送给了我。”
晋阳大长公主嘴角一抽,如何听不出来,自家驸马这是被李玺那小子收买了,替他说好话呢!
想到李玺,头又开始疼了。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冒坏主意。
琥珀色的眸子?
晋阳大长公主神色一顿,冷不丁问道:“柴郎,你可还记得阿史那慕朵?”
“记得啊,圣人的生母嘛,当初她来大业,还是我接待的。”
“对了,那时候你刚到鸿胪寺……”
晋阳大长公主沉吟道,“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尤其是眼睛,是什么颜色?”
当初她在外领兵,并没有见过阿史那慕朵,等她回京之后,又恰逢阿史那部落叛乱,阿史那慕朵被禁足,没再出现过。
柴驸马呵呵一笑,“我心里眼里只有公主,闲着没事干嘛要记得别人长什么样?”
晋阳大长公主气得打他,“这时候就别贫了,快去鸿胪寺,找找阿史那的画像,我有用。”
“这都下衙了,明日再去吧!”
“快去!”
“遵命,公主。”柴驸马揖了揖身,认命地去了。
晋阳大长公主眼前不断晃着李玺和李鸿的脸,还有太后、杨氏,以及记忆中的定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隐隐觉得,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今天有【三更】,是【感谢营养液】的加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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