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听到“扎马步”三个字就头皮发麻, 拔腿就跑。
小时候谁都舍不得罚他,就李仙芝舍得。一罚就是扎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
李玺这个小懒蛋, 现在还能有些功夫傍身,全赖早年间大姐姐的敲敲打打。
李仙芝习惯罚。
小福王习惯跑。
李仙芝的副官们就更熟门熟路了, 这两个堵左边,那两个堵右边, 再来两个断后路, 把人一拦, 一捉——
欸?没捉着?
今时不同往日, 小福王有人护了。
魏禹朝李仙芝执了执手,“谨遵县主教诲,我们这就去。”
李仙芝一笑, 改了主意:“方才是我口误,我罚自家弟弟, 不该带上魏少卿, 毕竟, 魏少卿只是‘客人’。”
李玺立马反驳:“才不是, 书昀兄是自家人,大姐姐怎么罚我就怎么罚他……”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李仙芝哼笑:“既如此, 魏少卿就蹲两个时辰吧!”
李玺:“……”
一刻钟后, 小福王终于找了个“花前月下”的清幽之地,蹲着马步顺带约会。
“对不起书昀兄,是我连累了你, 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月色下,小福王眸中星光点点,满含笑意, 看不出半点道歉的诚意。
因为知道会被原谅。
魏少卿噙着笑,“嗯,不会。”
“那我接着跟你说——你猜到夕哥儿和小月牙的名字是谁起的了吗?”
“如此动听,应该是虫虫吧?”
李玺啧了一声:“机智如我,知道书昀兄在哄我,心软如我,还是吃下这个哄了——告诉你吧,是祖母!”
小外甥是太阳落山之前出生的,所以叫“夕哥儿”;小外甥女落地的时候弯弯的月牙儿刚好挂在树尖上,就叫“小月牙儿”。
先用小名叫着,三岁之后再由长辈赐大名。
其实魏禹早就知道了,传旨太监在路上先遇到了被李仙芝丢下马车的他,还想捎他一程来着。
李玺想到好玩的事,“窦姑姑说,我出生后好几个月都没名,因为圣人起了,祖母不同意,宗室也不同意,僵持了好久,吵了不知道多少场架,最后,圣人赢了。”
玺,皇帝之印。
册,帝王诏书。
那时候,李鸿未必对李玺抱有什么期待,只因是心爱之人所生,只因继承的是亲兄弟的王位,所以想把最好的给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书昀兄,我累了,腰疼~”小福王开启懒蛋+撒娇双模式。
魏少卿就着蹲马步的姿势,平移到他身边,给他捶了捶。
副官扬声道:“魏少卿擅自挪位,加一刻钟。”
李玺不服,“他是因为我才动的,你要加他,也加我吧!”
副官面无表情,道:“福王自愿加练一刻钟。”
李玺腾地站直,“苹果姐姐,两年不见你越发无情了。你都不想我的吗?我可是你无敌好看又有幽默感的小福王啊!”
“福王擅自换姿势,再加一刻钟。”
李玺:“苹果姐姐,我请你吃烤鸡腿好不好?”
“福王贿赂监令官,再加一刻钟。”
李玺:“……”
“福王再加一刻钟。”
小福王炸毛了,“我什么都没做!”
“哦,是吗?那就加一刻钟吧!”李萍酷酷的脸上溢出一丝狡黠。
李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趴下。
小福王像个小树懒似的扒到魏禹卿身上,哭唧唧:“你看到了吧,我小时候吃的什么苦!书昀兄,你可一定要好好对我啊,弥补我超大、巨大、无敌大的心理阴影!”
身上多了个小挂件,魏少卿还能保持姿势不变,含笑道:“好。”
“我说呢,两年不打你,胆子比个子长得都快,原来是有人撑腰。”李仙芝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背着手出来。
往石凳上一坐,双腿微微叉开,腰板笔直,完全就是军中男儿的姿态,被她做出来却又丝毫不显粗鲁,反而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
“阿姐真好看!比长安第一美人都好看!”李玺忙吹彩虹屁。
魏少卿失笑。
现在的长安第一美人是他二姐姐。
上一任长安第一美人是他亲娘。
“嗯,接着说,让我看看这两年你长了什么本事。”李仙芝把长矛斜靠在石桌上。
李玺团成一团,怂叽叽地躲在魏禹身后,只从他肩上探出半颗头,一脸讨好,“阿姐,我给你唱首歌吧!”
李仙芝嘴角一僵。
全体副官齐齐露出奇怪的表情。
小福王清了清嗓子,开唱:
“我是一只小牛蛙,咕呱~咕呱~”
“我是一只小黄鸭,嘎嘎~嘎嘎~”
“我是一只小麻雀,喳喳~喳喳~”
“……”
“大姐姐,你别走啊,还没唱完呢!后面还有十几只呢,我要给你唱完整个动物园啊!”
“你要喜欢听,再来一遍也没关系的!”
“苹果姐姐,你也走了,不监令啦?不然雪梨姐姐你来吧?”
“啊,都走啦?这可真是……”
屡试不爽啊!
小福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姐姐;大姐姐哄没用,撒娇没用,一唱歌,准有用!
“书昀兄,你说我唱得好听不?”
魏少卿张了张嘴,想违心地夸两句好听之类的,然而这个心违得实在太多了。
最后,只得委婉道:“虫虫,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唱《江南》。”
“那我下次唱给你听。”
“嗯,下次吧,下下次也行。”魏少卿心有余悸道。
***
半夜三更,李玺照例溜到魏少卿屋里,同床共枕。
今天倒是乖,没有偷偷用夜明珠照着看话本,钻进被窝,抱住魏禹的胳膊就睡着了。
魏禹照例假装不知情,等他睡着后才睁开眼,帮他掖好被子,把人搂到怀里。
一个半夜爬床,一个假装熟睡,仆役们集体装眼瞎,已经是金枝院公开的小秘密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慈恩寺的晨钟便敲响了三百下。
秋日清霜如雪,钟声悠远清越,唤醒了沉寂一夜的长安城。
魏禹照例闻声而起,洗漱,打拳,给小金虫虫做早餐。
按照以往,小福王闻到香味、冲进膳堂的时候,魏少卿已经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把他捞进怀里。
今日却不同,魏禹一动,李玺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人坐起来了,魂儿还没找全,“要上朝了吗?我和书昀兄一起上朝!”
魏禹沉默片刻,揽住他,“确定要去吗?”
李玺重重点头,必须去。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能让大姐姐一个人面对。更不能让魏禹替他担下所有。
“好,那再睡两刻钟,用膳时再起也不迟。”
“就现在吧,我怕再睡就不想起了……被窝这么香,起床好难。”
嘴上这样说,实际眼睛都睁不开,还困得哗哗掉眼泪,衬着嫩乎乎的脸,可怜又可爱。
魏禹心都化了,声音低沉,含着晨起的哑意:“你继续睡,旁的……交给我。”
李玺眯着眼睛,乖乖地翘起嘴角,“好。”
然后,全心信赖地往魏少卿怀里一扑,真就继续睡了。
魏禹就那么抱着他,在女使的帮助下,穿衣裳,洗脸,刷牙,梳头发,喂饭,上马车……
就那么一路抱到了太极殿。
圣人一眼看到他,险些流出老父亲的眼泪,这臭小子,终于知道为爹分忧了。
再看一眼,发现他正把头抵在二皇子背上,呼呼大睡,还打着小呼噜!
老父亲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原地去世。
宗室们对视一眼,各自讥笑。
就这样的,还想争储?
啧!谁保他,谁傻叉。
直到晋阳大长公主上殿,李玺才彻底醒了。
睡饱了,要准备战斗了。
满朝文武同样精神一振。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可能比李仙芝经历的每一场真刀真枪的大战更诡谲,更危险。
殿门大开,晋阳大长公主逆光而来。
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家,没有丝毫老态,依旧如当年骑在马上,同先帝打天下时那般,精神奕奕。
不,确切说,比那时更多了几分威严,以及让人猜不透的深沉心思。
她穿着先帝特赐的一品诰命服,身后跟着数名盛装打扮的官眷命妇,所过之处,两侧官员皆下意识躬身垂首,避其锋芒。
晋阳大长公主,是宗正寺真正的掌权人,这是先帝赋予的权力。
李氏宗族的一切事务,大到册立储君,小到添丁进口上玉牒,都要由她点头。
她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监察李氏女儿,尤其是那些嫁作人妇的,若有行为不端、令祖宗蒙羞者,宗正寺有权力纠正、惩处。
李玺丝毫不敢小看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命妇,个个都是世家主母,儿孙都娶了李氏女。
今日,她们是来讨伐李云萝的。
萧刘氏站在御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李云萝多不孝,福王府多嚣张,她受了多少委屈。
一番话,俨然是有人教过的,简直字字泣血,声声带泪,让人听之动容,闻之色变。
李玺差点就感动了。
赚足了同情分,萧刘氏来了个小结:“妾今日不求别的,就想在御前辩辩这个孝字——李氏贵女下嫁,是以身份品阶为先,还是以孝道为先?”
“既然萧伯母说到孝字,我也有一问。”李玺接下她的话,“我二姐姐嫁去了你家,奉你为婆母,是只能孝敬你一人,还是不忘娘家生恩?”
萧刘氏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晋阳大长公主。
李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萧伯母没女儿,晋阳姑祖母也没有,自然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养着女儿人家的为难之处。”
“但,你们也是有娘家的,难道你们出嫁后,就同娘家断了关系,娘家的人的死活就完全与你们无关了吗?”
萧刘氏张嘴结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晋阳大长公主威严道:“小福王倒是巧言善辩,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话题。我倒要问问,福宁回娘家做月子,这和孝道有什么关系?”
——到底顾及着李云萝的名声,晋阳大长公主特意没提御医正进产房的事。
“当然有关系。”
李玺挑着眉眼,脆生生道:“阿姐回家养身子,那是祖母下的懿旨,阿姐也不想的,祖母非让她回去。阿姐若是不遵,不仅不孝,还是抗旨不遵,不仅她,整个萧家的都要坐罪。”
“你想坐牢吗,萧伯母?”
萧刘氏面上一慌。
晋阳大长公主却笑了,“小福王这意思,难不成是说此事因太后娘娘而起?太后娘娘作为大业最尊贵的人,不仅没有国君之母的威仪,反倒带头坏规矩?”
“是我求的。”萧子睿出列,恭身垂首,“县主产后体弱,晚辈自知没有能力护她周全,百般恳求太后娘娘,允她回福王府将养。”
李玺扬下巴,“这下知道了吧,我阿姐没坏规矩,我祖母更没有,祖母不过是心疼孙女,也心疼孙女婿,是个心软的老人家罢了。”
第一回合,小福王胜。
萧刘氏急了,真情实感地控诉萧子睿,说自己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多不容易,到头来竟养出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下,又把命妇们说得眼泪汪汪,齐齐请命,让圣人给萧家一个说法。
晋阳大长公主扬声道:“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萧家,而是为了李氏宗族。若福宁开了这个头,哪家还敢娶我李氏女?”
众臣连连称是,几乎要把脑袋点断。
李玺暗骂一句不要脸。
既想娶宗室女,享受皇亲国戚的殊荣,又没有半点感激之心,想把李家女儿踩在脚底下,彰显男权的威慑力。
呵呵。
不就是哭吗?不就是诉苦吗?不就是撒泼吗?谁不会?
李玺一屁股坐到地上,比萧刘氏哭得更凶:“我二姐姐好惨呀,在婆家待了几年,命差点都没了,还要在这里遭此羞辱!”
“你们是没看见,那一盆盆的血啊,险些把她住的那个小破院子给淹了!”
“我二姐姐在家做女儿时,油皮都没破过,一年四季的洗澡水里都要泡鲜花,衣裳件件都江南云锦,天南海北的珍馐美味,什么没吃过?”
“嫁到夫家之后呢?院子一尺宽,衣裳穿旧的,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娘家送些好吃好喝,全都拿来孝敬婆母!”
一番话,令在场命妇动容不已。
她们也有女儿,在家十几年,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送到别人家,鲜少有事事称心的。
从前只觉得,谁不是这么过的,如今细细思量,当娘的鼻子一酸,压抑了多年的苦泪,当堂就掉了下来。
李玺再接再厉,“就这样,还是惹得萧伯母不满,日日打压,天天立规矩——诸位伯母婶婶,你们凭良心说,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比我二姐姐更规矩的吗?”
“福宁县主,向来是京中贵女的表率,是最规矩稳重的。”
不知谁哽咽着说了一句,其余妇人纷纷应和。
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
这一回合,又败了。
萧刘氏却不甘心,突然尖声道:“她规矩?她若规矩,岂会让一个外男进入产房,看了她的身子?”
此话一出,殿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众臣皆面露惊色,眉头紧锁。尤其是那些宗室王侯,那表情,仿佛李云萝不是请了个御医,而是杀人放火,残害忠良。
显然,在他们眼里,杀人放火、残害忠良都没这么严重。
宗室中,有几个王爷辈份较高,也掌着实权,说话也有份量:“晋阳长姐,萧刘氏说的可是真的?”
晋阳大长公主沉着脸,暗骂萧刘氏蠢妇。
就算她想对付福王府,那也是为了储位,为了李家的江山,为了皇室正统,根本没想过毁掉李云萝的名声!
当然,她也不那么在意就对了,不然,不会事先想不到萧刘氏会临时反水,咬出这件事。
李玺吃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不能发火,不能冲过去踹死萧刘氏,他要冷静,他还有姐姐们要保护。
魏禹心疼地看着他,往前迈了两步,正要说话,就听到一声暴哭。
“爷爷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啊!您早早走了,留下我一个孤儿让人欺负啊!”
李鸿青筋直蹦,什么孤儿!
你爹我还活着呢!
李玺才不管,怎么大声怎么喊,什么扎心说什么:“我虽然没见过您,却常常听到您当年带着二爷爷三爷爷他们打天下的英勇事迹,您打胜了,给他们封王,分他们土地,却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们会反过来欺负您的孙儿啊!”
一边哭一边往外掏东西,“我知道,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五爷爷想要什么,我给他们就是了——皇城令,禁军符,还有那个被人日日盯着的福王府,我都不要了!”
“我去给您守皇陵,有您守着我们,看谁还敢欺负我阿姐!”
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几位郡王、亲王手里塞。
谁敢接?
就算眼红得要死,这种时候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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