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枕着魏禹的衣裳, 安然地睡着。魏禹撩起裤腿,给自己放了三大碗血。
有福气的人永远有人疼,有人再有本事也还是操心命。
魏禹苦笑着摇摇头, 完了还得给人把衣裳收拾好, 免得醒了又要闹脾气。
虽然, 这一闹早晚是免了的。
药性随着血珠散出来,躁动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
魏禹松了口气, “看来疯老头的话也全是假的, 若能过了此劫, 要称上两斤驴肉去瞧瞧他。”
到时候带着李玺一起。
如果这个宁可做太监也要留下“清白”的小金虫不跟他绝交的话。
有人靠近, 声音很轻。
魏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飞快地扎紧伤口, 穿上衣服,用宽大的外衫把李玺包得严严实实, 直到亲娘都认出来。
大皇子的人破门而入, 魏禹已经背着李玺从另一个破洞出去了。
跑了没两步,还是被围住了。
“府上丢了一个女使, 本王正带人找, 没承想竟在魏少卿这里。”
大皇子笑得无比虚伪,“魏少卿年少英武, 若是瞧上了哪个, 大可说一声, 本王必会备上车马花轿,风风光光地给你送到府上, 哪里用得着如此这般……也太不讲究了。”
皓月阴阳怪气道:“王爷先别把话说得太死, 我瞧着魏少卿背上那人得是府上的女使,倒像哪家的小郎君。”
“哦?”大皇子故作惊讶,“难不成魏少卿不喜欢小娘子, 而是喜欢男人么?,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的,看看便知。”皓月勾了勾唇,煞有介事道,“魏少卿想必清楚,瑞王府上的女使是有品阶的,哪个病了死了丢了埋了嫁人了,都得上报三司六局。为了避免误会,少卿还是把人放下来让瑞王认认吧!”
论口才,论谋略,一百个皓月和大皇子都比上魏禹,魏禹多的是法子他们辩得哑口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想把心思用在这种人身上。
只冷冷一哼:“你们也配?”
大皇子当即冷下脸,“魏禹,别敬酒吃吃罚酒!”
魏禹讥讽道:“瑞王府的酒,魏某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吃得。”
皓月故意给他挖坑,“魏少卿,再怎么说这位也是瑞王,当朝皇长子,未来的储君,你如今这态度可是以下犯上。”
“未来储君?很快就是了。”
魏禹勾起一丝冷笑,二话说,抬脚踹翻拦路的护卫,硬生生撕出一道裂口,背着李玺冲出包围圈。
大皇子吓傻了,“他、他是文官吗?功夫这么好吗?”
话音刚落,就见皓月冲了出去。
和平日里风雅温润的模样完全不同,此时的皓月一身冷意,随手往腰间一摸,闪着寒光的软剑哗啦啦出鞘,刺向李玺。
大皇子又傻了。
他、他是男宠吗?
也会功夫?
皓月心里苦啊。
他也想这么早暴露,然而魏禹太强了,即使放了三碗血,依旧能以一敌十,再出手今日的计划就白瞎了!
他一剑刺过去,只为挑开李玺的衣裳,让旁人看到他的脸。
没想到,刚刚还在“昏睡”的李玺猛地抬起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手里的小棍嗖的一下刺出来——正是魏禹削来扎大腿的那根。
软剑脱手而出。
皓月痛呼一声,捂住冒血的手腕。
李玺从魏禹背上跳下来,手指灵活地转着小木棍。那小表情,要多嘚瑟有多嘚瑟。
“早就醒了?”魏禹偏头,冲他笑笑。
李玺用最凶最凶的眼神瞪着他,“登徒子别跟我说话。”
他就是早醒了。
仅醒了,还顺走了魏禹的小尖棍,打算趁他注意扎他的。都怪皓月长眼,坏了他的大计划。
大皇子又又又傻了。
他单知道小福王整日里斗鸡走犬、学无术,扎人也这么狠的吗?
“还愣着做什么?叫人!拦住他们!”皓月捂着手腕怒吼。
大皇子这才想起他们最初的目的——
事闹大!
魏禹和李玺的艳情传出去!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断袖!
这样一来,就算李玺再如何宣扬他和皓月的事也会有人信,众人只会觉得他是在恶意报复。
反正都撕破脸了,也就无所顾忌了。
大皇子咬咬牙,射出一支传信弩,青色的烟雾弥散开来,守卫在王府各处的护卫悉数聚拢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在府中做客的亲眷们。
看到李玺和魏禹衣衫不整,用皓月安排,众人脑子里就已经演练出一百零八套姿势。
尤其是!
魏少卿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还淌着血,外衫都浸透了……
在场之人皆震惊地看向李玺——小福王还真是……深藏不露。
李玺也在震惊,莫非是他睡着的时候魏禹又对他做了什么?用他自己的……那里?
顿时气成河豚。
这个登徒子!
当真知检点!
李玺气冲冲地举起尖木棍,在魏禹手上比划了一下,结果下去手,又挪到腿上,看到那片刺目的血渍,还是下去手,最后只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转身就跑。
大皇子一挥手,数名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拦下。戏还没唱完,怎么能走?
胡娇刚好在这时候带着人来了。
是福王府的人,而是圣人的人。
“圣人口谕:今日瑞王府真是热闹,那几个带头闹事的给朕绑过来。”
带队的校尉二话说,就把皓月和魏禹给绑了。胡娇扶着李玺坐到马车上,转头让人去押大皇子。
大皇子暴怒,“瞎了你们的狗眼,也看看老子是谁!”
“老子是写《道德经》的那个,你知道吗?”胡娇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讲着冷笑话。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嗷!”
话没说完,就被胡娇一剑扎在肩上。
大皇子依旧不接受教训,继续骂:“小杂种,你敢谋刺——嗷!”
又是一剑。
胡娇下手算狠,也就给他添了两个血窟窿吧!
窦卿依连忙跑过来,温声哄劝:“瑞王也是急坏了,娇娇,你担待些,等我将客人们送走,会跟瑞王一同宫请罪。”
胡娇绷着脸,看向李玺。
李玺叹了口气,扯出一丝笑,“辛苦窦姐姐,宫的事急,我会向圣人解释。”
“辛苦”二字一语双关,窦卿依听懂了,登时红了眼圈。
大皇子还没看清形势,依旧趾高气昂,胡搅蛮缠。
向来以温婉谦和示人的窦卿依,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厉色,“王爷还嫌够丢人吗?是不是要让圣人派龙武卫把瑞王府围了,你才肯消停?”
大皇子被她镇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娇揪走了。
原本繁华热闹的瑞王府顷刻间冷清下来。
女使忧心忡忡,“王妃,咱们是不是不该给胡娘子送信?没想到她会捅到圣人跟前……此事是不是闹大了?”
窦卿依看着满园的残局,冷冷一笑,“闹大了也好,那些知天高地厚的,也该凉凉了。”
***
李鸿瞧见李玺衣衫凌乱、眼角含泪的小模样,登时大怒,当即就要魏禹拖出去杀掉。
幸好,姜德安拼死劝住了。
李玺吓了一跳,又有点不服气。
做坏事的明明是大皇子和月弯弯,圣人为何要杀魏禹?虽然他有点儿生魏禹的气——,是很生气,但也至于盼着他死。
李玺犹豫了“足足”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别别扭扭地替魏禹求:“伯父呀,然别杀他了,打几下板子就好。”
李鸿根本不理他,直接叫来御医官,他带去后殿检查——全方位的那种。
大殿这边隐隐传来李玺的鬼哭狼嚎——“还我清白”、“宁折弯”、“就要变太监”……
听得李鸿青筋直蹦。
似乎过了三天三夜那么长,胡子花白的老御医才满头大汗地过来,在李鸿耳边说了什么。
李鸿紧握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挥挥手,叫人魏禹带下去,秘密关押起来。
还有皓月。
只凭着李玺的三言两语,李鸿已经拼凑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最生气的是皓月和大皇子的关系,而是他设计谋害李玺。
敢欺负他的册册,下场只会比杨淮更凄惨。
至于大皇子……
李鸿似乎他给忘了,任由他跪在承天门外,让来来往往的高官小吏围观。
对于虚荣心极强又死要面子的大皇子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圣人派出最精锐的人马,很快就查明了事的原委。就连李玺和魏禹在小木屋中的细节都没漏下。
尽管他迅速封锁消息,李玺和魏禹之间的“风流韵事”还是传遍了长安城。
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是——
“小福王霸王硬上弓,魏少卿的血流了一裤子。”
魏禹被关在皇城中,倒是耳根子清静了,李玺快被一大家子姑姑婶婶姐姐妹妹烦死了,就差脱衣裳以证清白了。
虽然,就剩了一半“白”吧!
这才是最让李玺恼火的。
毁了他清白的登徒子!
绝原谅!
萧子睿跑到福王府帮魏禹说。
“小宝呀,你都听说了吧,书昀兄还在宫里关着呢,圣人也说杀,也说放,实在让人担心啊!”
“今日早朝,大理寺卿亲自上书说,却被圣人骂了一顿,再没人敢开口。”
“瑞王那日丢了脸,正绞尽脑汁给书昀兄网罗罪名,伺机落井下石。”
一边求,一边端出斥巨资买到的大红樱桃,洗净择好,蘸了香浓的乳酪送到李玺嘴边。
“小宝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能救书昀兄的只有你了。”
“让我救他?”李玺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姐夫你就没问问他做了什么,也好意思让你来找我?我一脚他踹到井底,纯粹是因为我做人善良。”
萧子睿奇怪道:“那日,是多亏了书昀兄帮你解毒吗?难不成还有别的?”
“解毒的方式他跟你说了吗?”
李玺赤溜赤溜吸着樱桃汁,气呼呼道:“我都说了要,他还——”
还敢把手伸进去!
他一世的清白都毁在那只手上了,还拿什么给心上人!
小福王后悔了。
当时就该心软,就该拿小尖棍扎他。
过没关系,反正那根小尖棍他还留着,下次再扎也是一样的。
萧子睿讪讪道:“小宝呀,具体细节就不用跟姐夫说了。姐夫一个已婚直男,对你们男男之间的……咳、细节,也太感兴趣。”
李玺翘着腿,高傲道:“樱桃留下,你走吧,告诉魏禹,让他死了那条心吧,我是不会帮他的。”
萧子睿好声好气地哄:“小宝,你别任性,这件事真的很严重。”
“有多严重?你家书昀兄又会死。”
“是不会死,但他会丢了前程!”
“丢了就丢了呗,他是会写曲子吗,那就继续去平康坊卖曲子好了,反正那些柳娘啊,莺儿啊,小桃花谁谁的,日日盼着他回去呢!”
萧子睿道:“他落到这般境地,可都是为了你。”
李玺垂下眼,别扭道:“我说了要,他还停手,拿我当什么了?”
“他为了你前程都不要了,是拿你当至交,还能是什么?”
这种毁人清白的至交,谁稀罕谁领走。
想起当时的形,李玺就羞愤得想死,“你走,再走我就让小胡椒拿剑扎你——你过大兄了吧?那俩血窟窿现在还没合上呢!”
“福王!”萧子睿急了,“如果你实在有气,换我替他受行行?”
“书昀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满腹才学,一腔爱民之心,是国之栋梁,是真正对大业有用的人。”
“你看这盘樱桃,与三年前相比,长安市价足足降了五成之多,就是因为书昀兄从江淮引种,在长安、洛阳两地试种。”
“短短三年,仅让长安人吃上了便宜樱桃,还让黄河沿岸的百姓多了一个养家糊口的营生!”
“是他这样的人日夜殚精竭虑,才能让你有时间、也有心在乐游原上跑马,在芙蓉园里逍遥自在!”
“好牛叉呀。”李玺垂着眼,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然后,咬了一半的樱桃丢回盘子里,赌气道:“樱桃我也要了,你走。”
萧子睿长叹一声,心知多说无益,整整衣襟,傲然离开凉亭。
那盘樱桃没有拿。
李玺浓密的睫低垂着,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
胡娇从墙头跳下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却不知如何安慰,犹豫着要要无花果那个大八哥叫来,或者熊熊子。
李玺“切”了一声:“有什么了起的?小胡椒,去,西市的樱桃都给我买回来。”
“东市呢?”
“都买,统统买回来。”
“江淮送来的贡品也抢过来。”
爷有的是钱!
才会为了这么一盘破樱桃动摇!
宫城,太极殿。
李鸿坐在书案前,奏折就那么摊着,半晌都没换一个。
他在发呆。
极其罕。
在满朝文武印象中,这位铁血帝王向来是理智、果断、冷静,甚至冷酷的,发呆和走神这种可爱的绪根本不该属于他。
姜德安躬了躬身,轻声道:“圣人可是累了?淑妃娘娘差人送来一碟子樱桃糕,还热乎着,圣人可要尝尝?”
李鸿淡淡道:“倒了。”
姜德安一顿,赔笑道:“圣人就算看淑妃娘娘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太后她老人家的颜面。”
窦氏一族,从前朝起便代代为后。
当初今上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太后舍下脸面为他求来窦氏女为庶妃,太后的亲子王娶的也过是杨家女。
没承想,今上竟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更是坐实了窦氏一族代代为后的说法。
三年前,大皇子选妃,太后看中的原本是萧家嫡女,淑妃却千方百计为他娶到了窦氏女,其野心昭然若揭。
“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打扰母后了。吩咐下去,许淑妃靠近长乐宫,近来瑞王妃也必宫请安了。还有小宝——”
李鸿一顿,难得瞻前顾后,“你说,那日在殿上,小宝会会看出什么?”
当时,他瞧见李玺明显一副被人“疼爱”过的模样,实在没控制住。
姜德安暗自叹气。
他就知道,圣人方才就是为这事神思。
“老奴以为,福王心思单纯,为人赤诚,会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想法。倘若真看出了什么,想必早就跑来问了,断不会憋到现在。”
李鸿失笑,“这话假,那小子向来藏不住事。倒是那个魏禹……说的如何了?还是没答应?”
姜德安苦哈哈地躬了躬身,“老奴无能,亲自前去游说,也没让魏少卿点头。”
就在大皇子的人在长安城散播李玺和魏禹的风流韵事时,又多出另一种说法,是李鸿安排的。
说是那日魏禹和李玺之所以衣衫不整,是因为在柴房里打了一架,魏禹腿上的血渍就是证据。
李玺瞧不上魏禹的出身,想让他娶李木槿。魏禹却对李木槿痴心一片,非她不娶,所以两人起了冲突。
李鸿魏禹关起来,又派姜德安亲自去游说他,就是为了让他答应和李木槿成婚,这件事彻底圆过去。
李玺可以摆脱了断袖的“污名”——至少在圣人看来,这是污名;魏禹也能借着福王府的势头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而他们最初计划的打破门阀垄断,庶族与世家通婚,也能初成效。
可谓一举三得。
没想到,魏禹却拒绝了,即使用前程和性命威胁他,他都不肯点头。
皇城,一间隐蔽的偏殿。
萧子睿正对着魏禹碎碎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桩婚事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吧?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又变卦了?”
屋子很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铺,一本书,一方棋盘。
还有一个与整间屋子灰扑扑的色调太搭的白瓷娃娃,是魏禹用身上所有的钱贿赂了守门的小内监,请他从魏宅捎过来的。
就是被李玺相中,打算和他那只配成“一对”,紧接着又被他嫌弃“年纪大”的那个。
魏禹把娃娃放到对面,自己执黑子,让娃娃执白子,一人一娃,急不慌,安然闲适。
萧子睿几欲吐血,“书昀,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真要在这里和这个小东西过一辈子?”
“它叫白十一。”
李玺起的,因为这只娃娃今年刚好十一岁。
萧子睿表裂了,“书昀兄,你能看到我吗?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魏禹瞄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给你背一段《招魂》吗?”
“该招魂的是你!”萧子睿把棋盘夺过去,远远地丢开,“书昀,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透个底,成成?”
“我会同寿喜县主成婚。”魏禹干脆道。
“因为福王?”
魏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微微颔首,“我答应过他,县主牵扯进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就那天,在太极殿外,你说,你无惧,你无悔,你很庆幸与门阀世家有一争之q……这才几天,怎么就动摇了?”
“书昀,你是不是被哪里来的艳.鬼迷了心窍,觉得娶县主不香了?”
大概是吧。
魏禹笑了一下。
圣人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那条青云直上、前程似锦的阳关大道;然而,他的心却偏偏引着他走上了那条荆棘遍布、峭壁林立的“歧途”。
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瞧见他荡漾的笑,萧子睿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书昀,你别告诉我,外面的谣言是真的,你和福王——”
“你也说了,那是谣言。”
“那你还为了他如此自毁!在圣人面前出尔反尔,后果你想过没有?”
“我是为了他。”
确切说,仅仅是。
“我也没有对圣人出尔反尔。”
他对抗门阀、为寒门一争的心从未变过。
“敏之,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动摇了。在此之前,我信奉‘成大事者拘小节’,我以为我足够心硬,足够坚,为达目的可以做出所谓‘无伤大雅’的牺牲。现在,我这么想了。”
“倘若我们所走的这条路,需要那些弱小者、无辜者做出牺牲,与那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同?”
萧子睿:“自然不同!”
“哪里同?”
“像卢氏那般,为了保住世代清名而阻止族人入仕吗?还是如郑氏那般,宁可让女儿老死家中,也许她们嫁给庶族?”
魏禹一字一顿,“如果这条路注定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和眼泪,我宁可不走。”
“敏之,我想试试,走正道,将就,只凭才华和智谋,堂堂正正,干干净净,能否得偿所愿。”
“我想试试,一个人,能不能活得随心所欲。”
萧子睿苦笑,“这世间,哪里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怎么没有呢?”魏禹轻笑。
那日午后动物园中,暖阳下,青草间,抱着一堆毛绒绒嬉笑打滚的小福王,就是他求而得的“随心所欲”。
就算他自己能,也要让想让的人能。
***
李玺嘴上说着恨不得拿块石头魏禹砸到井底,结果,吃完樱桃就派无花果到皇城打探消息去了。
皇城中遍布官署、卫所和皇仓,是军政重地,等闲人得擅入,却拦不住无花果。
这小子天生一张巧嘴,只拿着一块福王府的腰牌,从城西蹿到了城东,小半天的工夫就把魏禹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李玺没骨头似的瘫在躺椅上,哧溜哧溜吃着大樱桃。
“你是说,圣人让他娶三姐姐,他没答应,圣人生气了,要罢他的官?”
“千真万确。”
“都这样了,大兄还肯放过他,联合了五姓七家八大军侯联名上书,想定他的罪?”
“是这样没错!”无花果狂点头,“还有一件事,阿郎不能不知道——那日魏少卿其实也中了药,本可以迅速离开去找解药,为了救您才耽搁了。耽搁了也就算了,还舍得让您帮他……”
李玺瞪他。
无花果连忙含混过去,“反正,魏少卿可惨了,足足放了三大碗血,关进小黑屋就晕了,看诊的老医官说,再晚一点那条腿就废了!”
李玺听得心头一阵阵钝痛,头上的小天平就像压翘翘板似的,此起彼伏。
“小果子呀,别是姓魏的救过你,你就向着他说话吧?”
无花果小脸一皱,“阿郎说什么呢,奴自打四岁上就跟着您,比小胡椒还早两年,奴满心满眼都是阿郎,从无二心,阿郎这样说奴真叫奴寒心。您等着,奴这就去跳渭水,以证清白!”
无花果作势要往外冲。
李玺笑眯眯地看着他。
“奴真去了!”
李玺摆摆手,“去吧去吧,渭水够还有泾水——说起来,这两条水哪条更清白来着?”
麻麻的,现在他听不得“清白”这两个字!
“阿郎,您当真要奴了吗?”无花果哭天抢地抱大腿。
李玺没好气地把他丢开,“滚去备马,爷要宫!”
“喏!”无花果瞬间止住泪,屁颠屁颠地去了。
今日早朝,门阀与新贵吵得那叫一个激烈。
魏禹一身素服,站在角落,被那些一脸清高的皇亲贵胄们轮流指摘。他就那么端着手,像个白瓷人偶似的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反驳。
李玺扒着殿门偷偷瞧着,心里酸酸的。
教训起他来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到了旁人面前就变哑巴了?
为了李玺的名声,李鸿想把这件事闹大,暂时还没处置皓月和大皇子,这就导致大皇子生出一种天大的错觉,以为圣人是偏向他的。
偌大的朝堂,上百号人,就属他嚷嚷得厉害。
中心思想很明确:光罢魏禹的官还行,还得治他的罪,永不复用的那种;最好把李玺一起贬了,谁让他乱搞男男关系,丢皇家的脸。
李鸿高坐主位,嘴角噙着一丝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大皇子还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更为得意,“父亲,儿有一事请奏。”
“说。”
“既然福王德行有亏,福王府也就没有资格继续担着‘大业军侯之首’的名头,儿以为,福王名下的八百府兵、三十万禁军令当立即上交兵部。”
李鸿眯了眯眼,“上交兵部之后呢?”
“福王年纪也小了,老赖在长安也是办,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这话张口就来,一听就是临时想的。
二皇子急了,“大兄,你想抢、对,想要小弟的兵符也就算了,干嘛还要他赶出长安?他那么瘦不伶仃一小只,哪里禁得住关外的风沙?”
李玺差点被口水呛住。
什么瘦不伶仃,他这叫身材匀称!
笨蛋二哥,会说话就别说,这么随随便便一开口,怪……让人感动的。
大皇子依饶:“当年定王叔可是年满十四便到安西建功立业去了,玺弟自小聪慧,如何就禁住了?”
“大兄说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禁军令吗?”李玺笑眯眯地跨殿门。
来之前,他特意换上了亲王朝服,大红做底,金线为龙,玉扣腰带足有一乍宽。金灿灿的七珠冠束在头顶,火红的珊瑚珠串垂在耳畔,更衬得皮肤莹白如脂,眉眼似画。
放眼整个皇族,除了他,再没人能把这身衣裳穿得如此精致又气派。
魏禹的目光专注又克制。
李玺凶巴巴地瞪回去。
麻麻的!
为了救你,爷今日牺牲大了!
大皇子还在叽叽歪歪:“为了禁军令又怎样?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圣人。难不成,你想给?”
李玺笑眯眯道:“什么叫我想给?大兄是不是忘了,这令不是福王府的令,更不是我李玺的令,而是大业的令,是李氏江山的令。”
李玺瞅了眼魏禹,又别扭地收回视线,“有人跟我说过,圣人赐下这令,是为了让我借此作威作福,更不能随心所欲发号施令,而是为了约束禁军,护卫皇城。这令并非权柄,而是责任。”
魏禹垂下眼,遮住眸中愈浓的笑意。
这是那日一同饮酒时,他对李玺说的。
“怎么到了大兄嘴里,倒成了一块了起的香饽饽?”李玺下巴一扬,做聪明人的滋味,真爽!
大皇子:“既然不是香饽饽,那你倒是交出来呀!”
李玺朝着上位,执手道:“这令是圣人赐的,圣人何时想收回,下一道口谕便是了,何需大兄绕这么大弯子、找无数借口?大兄,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起圣人?”
大皇子脸色一变,“李玺,你什么意思!”
“我在套路你啊,听不出来吗?笨蛋!”李玺压低声音,面带微笑。
除了二皇子,再没第四个人听到李玺说了什么。在旁人看来,就是大皇子突然暴起,要打李玺。
“够了。”李鸿淡淡开口,“李玦,早了,去后宫给你母亲问安罢。”
大皇子一愣,父亲叫他退下?而是李玺?
更没提禁军令牌的事……
是眼瞅着就要成了吗?
父亲方才是还笑着鼓励他继续说吗?
为何李玺一来,就变了?
大皇子万般不甘心,“父亲……”
“瑞王,请吧。”姜德安躬着身,隐晦地朝他摇了摇头。
大皇子最后看了圣人一眼,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鸿看向李玺,眼底藏着易觉察的笑意,“说吧,你穿成这样干嘛来了?”
李玺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裳,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高举双手,捧过眉心。
“臣奉了圣人旨意,前来求娶大理寺少卿,魏禹。”
作者有话要说: 肿么样!是不是很快!
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早一些,大概0点多一点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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