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圣人和他的父辈一样,是踩着敌人的尸体坐上这个位子的。只不过,他的父辈反的是腐朽的前朝朋党,他杀的是自己的血亲兄弟。
圣人在的地方,周边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造次,更何况此时他明显冷着脸。
大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玺心头略略发紧。
他飞快地想了一下,比这个更过分的事不是没当着圣人的面干过,也没见他怎么生气。
李玺悄悄抬起头,瞧见圣人的视线正放在大皇子身上,突然明白了他发怒的真正原因。
——还真赖不到他头上。
李玺胆子顿时大起来,笑嘻嘻地接下话茬:“这怎么能叫耍诈呢?圣人不是教过我嘛,这叫‘兵不厌诈’。”
李鸿哼了声:“敢情你使这些小心思,还要怪我?”
“也不能全怪吧,就怪……这么一丢丢。”李玺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很小的距离,“剩下的得怪圣人的‘兵’,也太不禁诈了。”
说着,还怪模怪样地朝魏禹挤眉弄眼。
魏禹压下唇边的笑意,一本正经请罪:“是臣无能。”
李鸿一双淡色瞳眸瞧着他,道:“你自小读圣贤书,行的是君子之道,跟这毛猴子比心眼,一百个你都不够。”
语毕,视线落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二皇子在后面撑了一把,他当场就跪了。
二皇子也吓得不轻。
这孩子从小就有点愣,一看书就犯困,一上马背就撒欢,最怕的就是父亲查功课。被罚得多了,演变成看到李鸿就想拔腿跑。
两个皇子都成这样了,更别说随同的王府属官,一个个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生怕出头冒尖被掐了。
李鸿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总共说了三句话,该震慑的震慑了,该警告的警告了,该打压的打压了。
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打压震慑完,还要把气氛拉回来。
这就不需要圣人开尊口了。
大太监姜德安笑眯眯道:“圣人口谕,今日获胜的球队每人赏钱百贯,绢十匹,文房四宝一套。”
旁人战战兢兢谢了恩,唯独李玺眉眼飞扬,还敢提要求:“圣人是不是忘了,还有巾帼队呢!我觉得吧,并非人人都想要文房四宝,比如,我那个一看书就打瞌睡的三姐姐。”
李木槿一听,差点冲过去打爆他的头——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要!
李鸿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登时乐了:“想换彩头?”
李玺狂点头,“三姐姐早就瞧上您老人家私库里那块火红狐狸裘了。”
李木槿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偏偏李玺还不肯放过她,颠颠地把她拉到李鸿跟前,“阿姐,快谢谢圣、不对,快谢谢伯父呀!”
李木槿恨恨地掐了他一把,硬着头皮道:“槿儿……先行谢过皇伯父。”
李鸿朗笑一声,隔空点了点李玺,“你姐可比你要脸多了。”
李玺翘起嘴角,“既然圣人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太客气岂不赔了?呐,我就直说了,等我赢了,就要圣人御苑里那匹小马王。”
“我要那把龙骨弓……”二皇子蜷着高大的身子躲在李玺身后,怂叽叽举手。
李鸿噙着笑道:“先赢了再说罢,你们以为朕的大理寺少卿是吃素的?”
突然被点名,魏禹不见丝毫愣怔,就像时刻准备着一般,躬身执手,“圣人过誉了,臣等还输着一球。”
不卑不亢,无可挑剔。
“咣——”
李玺敲了下锣,“快开始吧,我迫不及待想把小马王牵回家了!”
“还有我的龙骨弓!”二皇子摩拳擦掌。
大皇子当着圣人的面怂得一批,转过身却对着两个弟弟呲牙咧嘴,“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嫌丢人!”
李玺:“呵呵。”
二皇子学着他的样子:“呵……呵?”
一声“呵呵”比一万句粗话都有力,气得大皇子脸红脖子粗。
李玺拽起二皇子,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不远处,杨淮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虚握成拳,咳嗽两声,对着空气说:“去安排。”
树后传出一声“喏”,继而闪出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扎着脑袋匆匆离开。
杨兮兮暗中跟踪而来,看到对方,难掩惊讶。
这人她认识,正是福王府的马夫,签了死契的,全家老小都在福王府当差。
杨淮居然能买通他?
这下,李玺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杨兮兮眼中浮出一丝快意。
***
再开锣,战况变得异常激烈。
圣人在场,急于表现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大皇子。他太看重输赢了,打得眼睛都红了。
李玺瞧出苗头,主动退居二线,不再与他争锋。
大皇子很快就拿到了球。
他擅长的打法和魏禹先前那招差不多,侧身勾球,快打短攻。这样一来就需要身体倾向一侧,借助马鞍维持平衡。
眼瞅着就要进球,突然,大皇子的马惊厥而起,将他远远地甩了下去。
李玺眨了眨眼,大皇子这是要学他,来一招“兵不厌诈”?
不对啊,人已经摔出去了,球也丢了,还诈什么诈?
顷刻间,骏马发疯,前蹄高扬。
马蹄之下,正是大皇子的头!
全场哗然。
圣人大惊离座。
大皇子的母亲窦氏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李玺也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往那边冲——就算他再讨厌大皇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非命!
有人比他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魏禹猛地掷出球杆,精准地打在马腿上。
疯马吃痛,本能地往旁边侧身。
与此同时,柴阳策马而至,钩住大皇子的衣襟,将他拖到了马背上。
人群乌拉一下拥上去,将大皇子团团围住。
李玺停在外围,咽了咽口水,“好险啊……”
和他同时赶过来的二皇子也咽了咽口水,“是啊……”
“龙骨弓是不是没戏了?”
“小马王也没戏了。”
李玺苦笑。
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摆脱瑞王府属官的攀咬吧!
——瑞王李玦,就是大皇子。
生母淑妃,姓窦,与太后同族。
外家强势,拥趸者占了大半个朝堂。
那些拥立他的臣属们前脚刚放下心,后脚就开始阴谋论。
在场的所有人,上到皇亲贵眷,下到仆从杂役,不论身份全都被关进了偏殿。
龙武军出动上百人,守在门口。
郎君和娘子们是分开关的。
李云萝怀着身孕,又是庶出,杨氏向来对她不上心。李玺想去看看她,却被值守的龙武卫拦住了。
李玺正要硬闯,刚好魏禹来了。
龙武卫看了下魏禹手上的通行令牌,退向两侧。
李玺冲魏禹挤挤眼,“谢啦,我有急事,先走啦!”
“你不能走。”魏禹攥住他手腕。
小福王不乐意了,“你也要拦我?”
魏禹解释:“大理寺已查明,大皇子的马鞍被人做了手脚。如今形势不明,四处乱作一团,王爷还是留守殿中静待圣人口谕罢。”
这话说得委婉,李玺却听懂了,他刚跟大皇子起了冲突,大皇子就出事了,算来算去都是他嫌疑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母亲和阿姐,若大兄的人揪着福王府不放,我怕她们……”
受委屈。
不用真有什么损失,单是母亲和姐姐们被窦淑妃呵斥两句,他都舍不得。
魏禹语气放缓:“王爷别担心,王妃和两位县主不会有事,敏之兄已经过去了。”
如今能在外面随意走动的,只有大理寺的人。
“我得亲自将她们送回府才成。你就当没拦住我,若圣人怪罪下来,我自个儿担着。”李玺依旧不安,试图拨开他。
魏禹顺势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变得强硬:“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圣人口谕,她们回不了府,你也担不住。你当这是小时候吵嘴抢点心呢?谋害未来储君,这是多大的罪,你可知道?”
李玺皱了皱脸,嘟囔道:“他算什么储君……”
明显已经软化了。
魏禹也放软了语气:“放心,没有确凿证据,没人敢碰她们一根指头。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不会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福王府头上。”
李玺啧了声:“他们若想扣,尽管试试,看看到底是谁倒霉。”
真当他这些年拿着三十万禁军符当玩具吗?
魏禹无奈,“你乖一些,别在这个当口惹事。”
李玺傲气十足,“爷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乖’字怎么写!”
魏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细白的手腕,缓缓向下,握住那只小虫爪。
李玺指尖一颤,不安地蜷起来。
魏禹低垂着眉眼,捏住他白嫩的指尖,一根根拉开,露出柔软的掌心。
然后,用温暖的指腹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字——
乖。
“现在,可知道了?”魏禹浅笑着,问。
李玺小王爷咽了咽口水。
又咽了咽口水。
头顶的小人儿抓耳挠腮,疯狂尖叫——
你知不知道爷是喜欢男人的?
你你你、你是想当福王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