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道:“那正是师父求救,你们何以不定时前去赴援?”
崔婷叹了一声:“师父说是四十九日,还有九日,而且师父的禁制,也无人能破,根本进不了去!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是说我们怕死,不敢去闯禁制,而事实是,师父下了禁制,我们进竹林去,只能在竹林之中,团团乱时,根本近不了那竹屋!”
小郭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崔婷续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有一个师兄弟的本命虫飞出来,大家都很难过——”
路星辰忍不住道:“那也不一定代表曼大师大师出了事!”
崔婷低下头一会,才道:“我们投师之时,都把“本命虫”的其中一只,交给师父,那是向师父表示忠诚。若然有什么反叛的行为,那本命虫雌雄会合,会咬噬叛徒,以作惩戒,如今本命虫被师父一个个放回来,这表示师父告诉我们,师徒之情已绝,他不再管我们了,若不是有大变故,怎会这样?”
崔婷一上来,已告诉他们,曼大师死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怪异之事而已。
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这一点,所以沈慕橙向路星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别打岔。
崔婷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停了好一会,才再开口。看她的样子,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太难开口之故。
当时,各人都难免心急,且不耐烦,但等到崔婷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之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谅了她,因为对她来说,发生的事,确实令她连想也不愿意再想,要再说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难。
当下,崔婷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家就齐集一处,等着,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们一起奔进林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崔婷首先大叫:“师父!”
若是曼大师闭关成功,那么,此时,他就会开门出现,和众人见面。
可是等了几秒钟,竹屋之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不单是崔婷,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来:“师父!”
一面叫,崔婷一马当先,上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完全解除,崔婷一步跨进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刚要进去,已听得崔婷大叫一声,身子倒撞了出来。
崔婷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个想进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崔婷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这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余各人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变故,他们急急起身,挤向门口,以致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屋。
但是他们人在门口,却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剎那之间,他们人人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
他们看到,他们的师父,曼大师,降头师之帝,盘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身边,盘绕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虫,有的静止,有的打圈。曼大师那条彩色纷呈的锦蛇,则绕着曼大师的身子,在上下盘旋。
这些蛇虫,都是作为一个降头师随身所带的法物.此时全离开了降头师的身子,那表示降头师已经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自然,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样。
令得他们震惊到血为之凝结的是,盘腿而坐的曼大师,头上没有人头,竟是一具无头之尸!
崔婷说到此处,声音仍是发颤。
小郭道:“既然尸体无头,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曼大师!”
崔婷道:“若不是师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怎会离开他的身子?又怎会围在他的身边?”
小郭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
当时,人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一个,身子僵硬,去看崔婷。
崔婷也直到此际,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总算可以站稳。刚才,她如同五雷轰顶,灵魂出窍,确然有一阵短暂的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设想,何以会有这么可怕的情形发生。
崔婷这时考虑的角度,自然完全从降头术的观点出发,她首先想到,师父在闭关之前的吩咐,从那吩咐来看,师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寻常的事会发生,那么,自己应该遵照师父的吩咐,不应该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师父神通广大,在降头术之中,已可以称王,不会再有什么人,在他没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杀死,并且把人头割走的。所以,从降头术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说过的一种降头术:“飞头降”。
这种被称之为“飞头降”的降头术,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广大如崔婷,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时,她想到,是不是师父已练成了“飞头降”?就像听说过的情形那样,人头可以离体飞出去行法。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这里时,才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的。
也就在那时,一众人向她望来,她喉头如同火烧一样,努力道出了一句话:“会不会是师父练成了飞头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飞头降究竟是怎样的。
众人呆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嗫嚅道:“只怕不对吧……听说飞头降在行法之时,绝不能给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时破法,飞出去的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崔婷闻言,“啊
”地一声——她也听过这个传说,若是曼大师练成了飞头降,也没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众弟子会进来时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设想不成立,师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个降头师之王,不但惨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连头也不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一众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到一般。
大家慌乱了好一会,才又进入竹屋之中。等到他们进入时,看到连那条虹彩锦蛇在内,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经死去。
降头师一死,他生前陪着的法物,都跟着死,这个现象,一众人都熟知,所以,曼大师已死,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更是乱成了一团。崔婷沉声道:“别乱,师父早知会有事发生,所以生前吩咐我们,不论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师父人头不见,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异,各人内心还是定不下来。
又乱了好一会,才有人想到,叫了起来:“师父的头呢?头呢?”
头不在颈上,被割了下来,若不是“飞头降”,它不会离开竹屋。
由于无头尸体给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了一点来。那人一叫,人人都立时在想:是啊,师父的头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荡荡地,一点陈设也没有,四面一看,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头又不是针尖,根本不必细细寻找。可是几个人的目光到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人头。
曼大师不但人头落地,而且,人头不见了!
这又给一众人带来了第二波的震撼,顿时,那竹屋彷佛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小船一样,摇晃起来,各人都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之感。
不是“飞头降”,人头不是飞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呢?
若说它是滚出去的,那实在没有可能——一个人头.怎么能打开门?怎么能穿过竹林?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带走的了。
也就是说,剎那之间,如同头顶遭雷殛一样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进了竹屋,割下了师父的头,并且把头带走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发生,而竟然发生了的事情之前,连崔婷也变得手足无措,她身子不由自主发着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乱,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听崔婷叙述到这里,路星辰已听出了一个很具关键性的问题来,趁她略停下来喘气时,我就问:“崔婷,有一点,你们全忽略了!”
崔婷向路星辰望来,点了点头:“是,我们当时,实在太乱了,后来定了定神,才发现了这一点,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路星辰道:“是啊,人头被割下来,应该流大量的血,人体内鲜血之多,超乎想象之外,竹屋的地上,曼大师的身上,应该全是鲜血,你们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边的那些虫豸,应该也全在血泊之中!”
崔婷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们自然一下子就会注意。”
路星辰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崔婷道:“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路星辰和沈慕橙互望了一眼,当然,他们并不怀疑崔婷的话,只是实在难以从她的话中,设想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来。
头被齐颈割下,却没有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崔婷叹道:“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初步定下神来,当时我震动了一下,失声道:‘没有血,师父的头显然不见了,可是没有血!’”
她的话,听在其它人的耳中,当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我们几个人听了,就只当她是发现并没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话,听在降头师的其中,却有特别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头术之中,有一类无血无痛的法术——施术者可以伤残自身的肢体,但不论刀割火烧,都既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本来是降头术之中,下等者的术技,常被走江湖者所运用,但大都是针刺双颊,或是用刀削出一个小伤口之类的把戏,施术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这种止血法,对一名大降头师来说,自然简单之至。
可是,若是说把头割了下来,也一样可以滴血不流,这未免不可思议了。
路星辰失声问道:“可以做到失去头脸,也不流血?”
崔婷道:“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能,但师父神通广大,他或许能。”
路星辰暗自摇了摇头,不敢说不信,因为降头术确然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本领,尤其是对人体的研究,能产生许多异象,无法解释。
所以,无法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崔婷犹豫了一下:“不过,就算师父有这本领,还有一点,我们无法明白。”
路星辰道:“那是——”
崔婷道:“行道种无血的降头术,一定是要施术者自伤,才能有效,若是他伤,就无法施术。”
路星辰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伤才能不流血,那么,难道曼大师是自己割下了头来的?
那实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可能。
而且,就算曼大师是自己割下头来的,那么,他割下来的头,又去了何处?
路星辰望向崔婷,崔婷也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师父的伤——”
她说了一句,停了片刻——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是她仔细观察了失去了头的颈项,即使对大降头师来说,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崔婷停了片刻,才道:“伤口之上,涂有大量我们秘制的止血膏。”
路星辰“啊”地一声:“那就不是自伤的了?”
崔婷却又摇头:“那止血膏固然效应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伤口,滴血不流。”
路星辰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婷道:“师父的情形,应该是他先施术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路星辰大骇——试想一个无头之人,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涂抹药膏,这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小郭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自己?”
崔婷道:“不会是他自己,在那时,他的身边,一定另外有人!”
路星辰更骇然:“是那个人眼看曼大师自己切下了头之后,再为他涂上止血膏的?”
崔婷咬着牙,点了点头。
路星辰又道:“然后,他再带着曼大师的头离去?”
崔婷神情苦涩:“看来正是如此。”
路星辰站了起来——根据崔婷所说的经过,实在无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的,但要带头离去,也必然会被发现!
路星辰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的行动,得到曼大师的帮助,来去才能不为你们所知。”
崔婷道:“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路星辰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曼大师的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为是:瞒住了他的弟子,讹称闭关,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一个人进竹屋,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术,再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交给带进来的那个人带走,并且要那人在他的“伤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这样的行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这个降头大师,却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说过,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论发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把曼大师的头带走的,又是什么人?
难怪崔婷的神情,如此彷徨无依,连我,这时,心头也是一片惘然,全然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路星辰把曼大师的行为,归纳了一下,崔婷点头道:“情形应该是这样。”
小郭先问了出来:“为什么?”
沈慕橙则道:“把人头带走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没有答案。
崔婷苦笑:“我们乱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师父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题。”
路星辰道:“这倒是。”
路星辰只是顺口那么说,并没有想到这“难题”是如何之甚。
崔婷接着道:“每一个有成就的降头师,对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独特的保存方法,这种运用了高超的降头术所保护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之相比,简直是泥沙也不如。”
崔婷娓娓道来——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高深,也太怪诞,因此,不断有闻所未闻的怪事出现。
崔婷又道:“保护完美的尸体,要公开给人瞻仰——这一点很是重要,一个降头大师,生前的声名再好,若是死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保护完好,那就一定要被他人所耻笑,这对降头大师来说,是和生前的名誉,同样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样一说,都明白了“难题”何在了!
如今,曼大师的头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遗体,何以见人?
崔婷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决定,先隐瞒师父的死讯。”
路星辰皱眉:“能隐瞒多久?”
崔婷答得好:“能隐瞒多久就多久。”
小郭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崔婷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她说到这里,向路星辰望来。路星辰也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了,不禁苦笑。
果然,崔婷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尽快地把师父的人头找回来!”
这一件事,却实实在在,有无能为力之叹。因为失去了头的,不是常人,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降头师。而路星辰对降头术所知极少,可以说是全然无从着手!
路星辰在大大地为难,沈慕橙却已道:“是,要尽快把人头找回来,不然……”
崔婷道:“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一派系的降头师,再无地位可言。”
崔婷在这样说的时候,俏脸煞白,可见事情对她来说,严重之至!
路星辰想起一提及“人头大盗”时,崔婷的反应如此强烈的情形,其时,路星辰还根本不知道曼大师已死。莫非崔婷认为曼大师的人头之失,也是“人头大盗”的所为?
一想到这里,路星辰自然而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
可是崔婷已知道路星辰在想些什么,她立时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路星辰皱眉道:“那……那人头大盗,全欧洲的干探,束手无策,也不知踪影何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线索!”
崔婷却坚持:“如果他会在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开始行动。”
路星辰不禁大是骇然,因为崔婷口称的“行动”,可大可小,她降头术发挥起来,天下大乱,谁也不能估计会出什么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