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已经七点了,程绪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进来吧!”
朱彤已经起床,披散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焦糖饼干,程绪问:“好吃吗?”
“难吃!”
朱彤一扬手,把吃剩的三分之二扔了,这可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食物啊,程绪急忙用盆去接,却没接到,因为朱彤根本没扔,她纤细的手指一翻,咬剩的饼干出现在指间,她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你给我的?”
程绪羞赧地承认,朱彤伸出手:“那你吃掉吧!”
程绪珍而重之地咀嚼着饼干,被女神的芳唇和手掌加持过的饼干仿佛格外香甜,他好奇地朝朱彤望了一眼,虽然饿了两天,但她的气色一点也不差,完全不像士兵营房中的那帮红眼饿汉。
虽然他很愿意把女神想象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他知道不管是亚神还是人类,一顿不吃都会没有力气。
“长官,你不饿吗?”他问。
“饥饿只是一种大脑的幻觉,等到了第七天你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我坐牢的时候,一口也不愿吃那臭哄哄的牢饭。”
习武的本质便是驾驭自己的肉身,朱彤十二岁突破百通境界,十五岁领悟舍身境界,扣开了武学的第二层玄关,早已达到了身心合一。
这段话,可能是朱彤有史以来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程绪既佩服又费解,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长官,我给你梳头吧!”
“我想扎个辫子。”
程绪尽自己所能,给朱彤扎了一个不算难看的麻花辫,柔顺的发丝在自己指间慢慢成型,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他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你很会照顾人。”朱彤望着空白的墙壁说。
突然受到长官的赞美,令程绪有点受宠若惊,好在此刻没有直视朱彤的眼睛,他尽量平静地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个弟弟吧。”
“从雪山上捡来的?”
“不啊,当然是父母亲生的喽!”有时候程绪怀疑,自己可能才是捡来的。
临时起意的对话似乎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程绪斗胆提问:“长官,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说!”
“如果没有打仗,你现在会在干什么?”
“可能会嫁人吧。”
回答的内容令人震惊,可是朱彤的语气却格外平静。
假如没有打仗,那么自己现在会干什么呢,宅在家里继续当米虫?或者在父母的施压下,找一家拖欠薪水的三流公司当个朝九晚五的社畜。
虽然这场战争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绪却应该感谢它。
如果没有它,他这样的平凡人类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和一个亚神少女有交集,不,也许还是会有的吧!
试想若干年以后,某天心血来潮的他从银行里取出攒了半年的工资,携家带口去昆吾城游玩一趟,拉着吵吵着要吃冰淇淋的小孩的手,挽着羡慕嫉妒首都女孩妆容的老婆,行走在一片雄伟壮阔的复古建筑中间,这时有一辆加长版豪华轿车从街头驶过,一张美丽落寞的脸带着凡人所不理解的愁绪望向窗外,与站在路边发呆的程绪短暂对视。
仅此而已。
这场战争把他从琐碎的日常中拖了出来,打破了尊卑之间的界线,让他现在可以安安静静地为朱彤扎辫子,一切都是这么的不可思议,有如梦幻。
程绪用皮筋捆好辫梢,辫子嗖一下从他手中抽离,朱彤抓着刷子似的辫梢搔弄自己的脸颊,被痒痒的感觉逗乐了。
“好看!”她称赞道,“手艺不错。”
“谢谢。”
端详了一阵辫子,朱彤猝不及防地说:“你知道我犯了谋杀罪吧?”
“听说过……”程绪觉得这样的回答太单薄,又补充一句:“是真的吗?”
“那个人叫罗宰相,其实是我的表哥……”
朱彤的思绪跳回到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夜晚,当听见花园里的惨叫,她立即跑了过去,刺客已然匿迹,年轻的宰相倒在血泊中,他的心脏已被刺穿,他拼命凝聚六合之尘,可是涣散的精神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去叫人!”朱彤说。
“不!”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她的裙子,罗宰相眼里满是哀求,“陪陪我!我不想……生命的最后……听见的全是……宰相大人遇害了……这种话!陪陪我!”
朱彤照做了,她抱起罗宰相的脑袋,让血不会逆进气管,使他舒服一些,却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上沾满了鲜血。
对生死向来漠然的她并没有感到太忧伤,她带着一种观察者似的冷静,况且要死的这个人,虽然有着亲戚的名义,可是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面。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罗宰相满是鲜血的嘴中吐出:“一直以来……想告诉你……你是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女孩……我一直……”
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他的话,朱彤静静聆听着。
“我一直……喜欢你……”
朱彤错愕地瞪大眼睛,在这个处处将她视作异类的家庭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表白。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扰乱了她的内心,她还没有完全理清,怀中的人便陡然一沉,然后杂沓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将她包围——
“宰相大人遇害了!”
“把这个疯女人拉开!”
当监狱里漫长的时光,罗宰相死前微笑的面孔时时浮现,尽管看似冷酷无情,但她确实能够体会到那其中的善意和温暖,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从任何人那里得到过的。
朱彤的思绪回到现实,眼前仍是空白的墙壁,她平静的语气似在诉说另一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为什么他会喜欢我,明明我一点也不可爱。”
抽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彤转过脸,看见程绪正在用袖子使劲抹眼睛。
“我没事……长官,可能是眼睛进灰尘了,西北真是干旱呀!”程绪放下手,眼圈红红的。
“你也喜欢我?”
“什……什么!?”程绪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朱彤从枕头下面抽出掌机,“这上面有好多我的照片,全部是偷拍的,解释一下!”
“这个……那个……”程绪的语言中枢一瞬间休克了,暴走的血液冲进脑袋,他仿佛一个不断升温的温度计,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耳朵眼里喷出两道蒸汽。
“算了!”朱彤饶过了他,“给我刷牙洗脸。”
“遵命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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