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进去，莫卡就看到一个输红了眼的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沓淡黄色的宣纸啪地重重按在黑牙泰前面的长木桌上，咆哮道：“这是梅婕安娜大人求学时的手稿摘录本，我当它30枚银币，这把押大！”

此言一出，赌档里的人静了一个瞬间。

梅婕安娜，女巫职业，绰号是‘行走在人间的圣者’，被整个辉耀帝国的人们誉为是‘半神之上，比肩神明’的人物。

这中年人的话要是真的，那这沓宣纸的价值可就不止三十银币了。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黑牙泰虚着眼扫了遍那沓被按在长木桌上的宣纸，透过中年男子保养得还算可以的手指指缝，他看到宣纸纸上的烫金纹路交错，似乎画的是一个奇怪的魔法阵。

目光既定，黑牙泰想也不想，夺过宣纸一把拍在中年人的脸上，淡黄色烫金纹路的宣纸洒落了一地。

“你大爷的，招摇撞骗骗到老子头上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黑牙泰的名号。拿一盒厕纸过来就想换钱？没钱就滚远点！”

随着黑牙泰愤怒至极的喝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周围赌客们看乐子般毫不掩饰的嬉笑。

众所周知，圣者梅婕安娜大人早年修行冰霜女巫职业，后来对火焰法术也有研究，在此二者领域上的造诣都可谓极深，可唯独在魔法阵上的天赋实在乏善可陈，未曾听闻有过什么杰出的创作。

这所谓的手稿摘录本，哪怕是用宣纸装饰得再奢华，也改变不了是废纸一堆的事实。

中年人被这一掌打得踉跄后退，两道鼻血顺着嘴唇流到地上，头昏脑胀。

黑牙泰出身高山矮人一族，自小就开始挥舞着铁锤打铁，手臂上全是常年锤炼出来的隆结肌肉，即使是现在不干打铁这一行了，这一掌拍过来也非常人能够消受得了的。

坐在地上缓了好半晌，中年男子才终于稍微缓了过来。他挣扎着爬起了身，将散乱一地的淡黄宣纸一一收拢在怀里，一面狼狈地往外走一边嘟囔：“不识货，古董来的。”

黑牙泰坐在长木桌里侧，冷眼看着中年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在其掀开厚重布帘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与一直蹲守在外面街道上往赌档里侧张望的流浪汉对视了一眼。

此时中年男子已经出了赌档，醉醺醺地走在东城区狭窄逼仄的暗巷里，口里还在抱怨着黑牙泰的不识货，却是没注意到一个流浪汉打扮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面接近了他。

趁中年人不注意，流浪汉手中拎着的板砖狠狠地击向了他的后脑！

中年人应声而倒，那人随手扔掉板砖，蹲下身在他身上的口袋里急切摸索了一番，最后掏出一沓被踩了不少鞋印的淡黄色宣纸。

任务物品到手，流浪汉松了口气，也没敢多加停留，看了一眼四下无人，转身要走，却是被一只突然冒出来的手死死抓住裤腿，被一把绊倒在地。

中年人此时居然还没有失去意识，他满头是血，嘴里不住地呻吟着：“救，救我，救……”

看着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如同恶鬼索命般的中年人，流浪汉浑身颤抖着，死命去踹中年人的胸口，想让他把手松开。

可中年人像是沉入河底的人，死命攥着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也不肯松开。

流浪汉毕竟是在这一行厮混的人，胸中尚有几分恶气。他大口喘着粗气，摸索起刚刚扔到地上还沾着血块的板砖，高举着重重往下一砸！

“砰！”

莫卡将自己仅剩的银币重重拍在黑牙泰面前的实心长木桌上，小小一枚银币愣是被他给拍出了百万金币的架势。

“这把我押小！”

鱼人说出的话里自带了一腔湖海豪气，仿佛押上去的不是一枚银币，而是潮汐帝国的几艘娜迦舰队。

黑牙泰斜觑着眼瞅了自己面前坐下的黑瘦鱼人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始上手缓缓摇动骰盅，边摇边说：“小弟弟，赢了钱就该老实收手回家才是。若是太贪心，恐怕是要连本带利给吐出来的。”

面对高山矮人的威胁加劝告，莫卡整个人怡然不惧，他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你尽管开，我整个人带着全部身家现在就坐在这。要么我把这身家翻个几十倍迈着螃蟹步走出赌档，要么被你们当条死鱼横着给丢出去！”

黑牙泰被这少年意气激得胸中一荡，笑着向众人吆喝道：“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弟弟了，哈哈，来来来，大家快下注，买定离手啊！”

“好，3，2，1。开，小！”

*

*

被两个壮汉抬着一把给从赌档里扔出，重重砸在冰凉清冷的街道石板上，黑瘦鱼人没有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反而就势躺着，摊开四肢，对着亿万里高空上的月亮痴痴地望了许久。

此时的莫卡心里是茫然的。

毫无疑问，他赌输了，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现在从身上这件破旧的褪色西装里是一个铜子也掏不出。

此时深夜已过，是属于第二天的时候，只不过天还没有亮，夜色依旧浓厚。

今天是他妻子的生日，说是妻子，其实连家里人都未带回去见过，年纪也不大，兴许叫女朋友也挺合适。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

异乡人独自在另外一个城市闯荡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在这个种族混杂的人族边境城池，更别提什么平等公平之类的话语了。

能遇到互相扶持着走下去的伴侣是彼此的幸运，但莫卡始终认为自己要更幸运一些，他的心底其实还是自卑的。

与从铁棘村这个鱼人小村庄里出来拼搏的莫卡不同，他妻子虽说也是鱼人，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她在红枫城拥有自己的房子，虽说是在双门洞这样的贫民窟里，但好歹也算是有个自己的安身之所。

莫卡在她的房子里住了有些年头了，期间也把街坊邻居给认识了个遍，幸运的是大家都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像红皮肤的小狗头人道吉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现在也还跟在跟着他。

但是今天，这么多年第一次地，他有些不想，也或许是不敢，回到双门洞里的那个小窝里。

尽管莫卡知道，那是他在这个繁华的红枫城里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居所，那里也有着一个温顺勤恳的女人还在家里等着他。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生病有一段时间了，她这几日还在为了那几个铜币坚持着上下班。

而莫卡，他像是一条死狗般被人拖着给丢出赌档，和着里屋此起彼伏的喧闹叫声，躺在冰凉大街上茫然地望着高高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