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

一位个子矮小，满头红发，左边脸颊有道十字刀疤的年轻人一丝不苟的打扫地面。

他叫萧无，父亲是萧家庶出，六年前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父亲希望他这一生能少吃点苦，活得开心一些，所以给他取了个秀气点名字，不指望有什么大成就，平平安安就够了。

萧无脸上的伤疤是萧火留下来的，那天萧火心情不好，便上街找了几个地痞流氓，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

当时萧无站在旁边看戏，被其误伤划破了脸。

伤了，也就伤了，生活依旧得继续，这是小人物的悲哀。

世间万物，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不会有道歉，不会有赔偿，他要是敢纠缠下去，免不了得被毒打一顿。

萧火不喜欢讲道理，更不喜欢被威胁，凡是威胁他的人，下场都会很惨。

“唉！”

想起这些往事，萧无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惆怅。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心有不甘，人或许就是这样，为了生存，一点点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沉默了下，萧无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心情有些沉重。

他放下扫帚，坐在了青石上，怔怔看着天边星辰。

最近听说，有个大儒在城外传授众人修炼之法，虽然是一些基础的东西，至少比他们瞎琢磨好。

他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有些梦想，虽然遥不可及，但不是不可能实现。

想到这些，萧无猛地站起身，咬咬牙，眼神坚定，决定赌一把。

……

萧无踩着月光，漫步在清冷的风中。

天很冷，他只穿着一件布衣，可天地间的寒气并不能熄灭他胸膛中的火焰。

两个时辰后，萧无到了目的地。

他走到这里，并未惊起旁人注意，似乎他们早习惯了有陌生人前来。

此处大多都是些年轻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坐或躺，高谈阔论。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凝视着不远处的老者，轻声道:“你这一辈子做过很多好事，自以为起了领头作用，结果百姓之间仍是学不会互相帮助，就这样你还去做，是有病吧？”

老者微微一笑，反问到：“假设你手下有两个家臣，一个看见你才做事，看不见就不做。另一个看见你也做事，看不见也做。请问，你器重哪一个？”

书生思索片刻，缓声道:“当然是器重无论我在不在，都做事的那一个。”

闻言，老者大袖一挥，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么你也是有病的人！”

萧无哑然失笑，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这种事。

这两个人胡扯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可惜啊，在江湖上混，拳头硬的人才配讲道理。有时间耍嘴皮子，倒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

另一边。

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女指着身边的一匹白马，对着周遭人侃侃而谈:“如果你的朋友骑着这匹白马出去玩，结果第二天还给你一匹黑马，告诉你都一样，反正都是马，你能同意吗？”

“当然不能同意！！”有人回话。

少女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接着说道:“马等于白马，可马同样等于黑马，难道黑马等于白马？”

“当然不是，白马并不是黑马！所以说，其实白马不等于马！！”

众人脸色微变，脑海一阵嗡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段日子里，少女用这个问题难倒了所有人，不管他们如何辩驳，都赢不了她。

“咳咳！”

少女咳嗽几声，再次开口:“这就是了，既然白马不等于黑马，那么我说这匹马不是白马，就是正确的！”

萧无摇摇头，这些话貌似有道理，实则荒谬。白马非马的事情，听起来无懈可击，但事实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哼！”

有人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脖子涨的粗红，辩驳道:“先生教你公孙家的绝学，你却用它来发扬自己的歪理邪说！”

“何为歪理？何为正理？”

少女冷笑，缓缓开口:“存在即合理，若你能辫倒我，就是你对，若你不能辫倒我，那就是你错！”

“儒家、墨家、农家，都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大宏愿，可结果呢？”

“你们一个个守在此地，贪图圣人绝学，期望先生能多教一些大道给你们！”

“人活一生，不靠自己努力，偏偏想着坐享其成，难道你们靠自己就不能屹立于天地间吗？”

“除死无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成？”

她眼神桀骜，意气风发，她环顾四周，众人察觉她的目光后，一个个都偏过头，不愿和她对视。

“哈哈！”

少女放声大笑，听到她的笑声，众人脸色更加难看，羞愧难当。

同样，在这一刻，很多人不在迷茫，心中有了决断。

他们来自七国，身份有高低贵贱，他们冥冥中感受到了一场呼唤，所以不惧艰辛来到此地，求一个结果，求一场机遇。

他们见到的人都不相同，有白发苍苍的老翁孔子，有身材高大的中年墨子，有老妇人公孙大娘。

诸子百家、数百圣人，留传承于此，庄子、韩非子、鬼谷子、孟子……

他们拜在了圣人门下，得见大道，见人生至理。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们在梦里活了百年、千年，每天坐而论道，谈笑风生。

可他们不够通透，太过浅薄，对自生所学半懂不懂，所以总输给少女。

与其说输给她，倒不如说是输给诡辩玲珑家。

远处。

月光下。

两个少年静静地站立在树上，一言不发，仿佛雕塑一般。

他们眼神桀骜，透着对众人的不屑与漠视。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一怒而诸子惧，安之而天下息！”

其中一位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如星辰般璀璨，右肩缠有一个写着“横”字的黑色绸缎。

“世人寻找答案，而我们的鬼谷之道，则是要给世界，创造答案！”另一位少年沉默片刻，轻声回话。

他的右肩缠着白色绸缎，上面写着“纵”字。

……

有身穿墨色长袍的青年抚掌而笑，嗓音平和，朗声道:“墨家弟子信奉兼爱非攻之道，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

他抬头看着天上星月，神情严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若天下人人都遵守兼爱非攻之道，不出三千年，天下人将人人如龙！”

“错！”

另一人摇头，沉声道:“天下人应该遵守道家天人合一之道，内心清境，复返自然，我即是天，天即是我！”

“若人人遵循此道，至多一万年，天下人将人人都如天道！”

萧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内心澎湃、激动，身体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对他们口中的先生充满了崇拜敬仰之情，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对方。

深吸口气，萧无看向月光照耀的地方，夺路狂奔。

不多久，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挡在了萧无面前，他眼帘低垂，如一尊魔神一般，冷冷的看着萧无，嗓音沙哑:“自今日起，你将成为隐家飞天御剑流第十四代传人！”

中年一身杀戮血气，极是醒目。

他声音一出，就让萧无想起山顶的雪，寂寞，冷清。

“拜见先生！！”

萧无眼神炽热，连忙拱手作揖，整个人兴奋无比。

“从今日起，我萧无便是隐家飞天御剑流第十四代传人！”

他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双膝下跪，连磕三个响头。

“好！！”

中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解释，口里讲起大道真言。

他谈一会玄，说一会道，讲一会儒，论一会儿佛。

没有接到吩咐，萧无不敢抬头，仍恭恭敬敬的跪听大道之言。

这一跪，就是三百年。

前面两百年，萧无听道时，如一座险峻如利剑的山峰，高不可攀，寒意逼人，弹指间就能挥出令天地失色的厉芒。

他满身剑煞之气，方圆百里的草木尽数枯萎，化成飞灰，十分畏惧他。

后面一百年，他的气质越发虚无缥缈，仿佛一个遗世独立的仙人。

萧无一身正气，气宇轩昂，在他的气息下，枯叶化青离地而起，飘向老树，重新生长在枝头。

枯木逢春，树皮开始泛青，花草树木重有生机。

“你的命运我已交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只看你自己！”

“时间所剩无几，速去山下，用隐家绝学与百家辩驳一番，印证你自身之道！”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身周的光线开始扭曲，身躯缓缓隐去。

“是！”

萧无缓缓起身，深吸口气，转身离开。

旭日初升。

纵横家两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正在交谈。

“诸子百家互迟早有一天会走向陌路，甚至于全部覆灭！”继承连横之道的少年沉声道。

“百家之道殊途同归，待其开花结果，这个时代将归于一统！”继承合纵之道的少年摇头，显然不赞成对方的观点。

……

寒风微卷。

“你这个臭小子，不好好干活，净想着偷懒，我看你是找打！”

萧无慢慢睁开眼皮，发现一个面容俊郎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看着他。

星空灿烂，他仍坐在青石上，扫帚被他随意丢在一旁，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如今，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