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鞭炮挂在一辆农用三轮车上,车开得缓缓的领着队伍噼噼啪啪的响着,一挂完了另一挂又续上。
原来的出殡的。
李金枝轻轻的说:“正好,这村子的人都看出殡了,没功夫打听我们了。”
这个年代连出殡都是“文化大餐”,会令一村子人都围观。
徐慧娴还是有些担心的问:“他们万一要有人问咱们,咱们怎么答呀?”
李金枝说:“我就说我找大同就行了,大同是我姨家的小儿子,如今跟着他二叔过,我以前在这个村住过,认识我的人不少。”
徐慧娴小声说:“可是你姨不在了啊,你再来就有些扎眼了,尤其还带着我俩生人。”
李金枝笑笑说:“放心吧,这个村虽然戒备外村人,也不至于跟搜特务似的。”
徐慧娴被她逗笑了。
忽然李金枝眼睛亮了一下,拉住徐慧娴的手悄声说:“就是她、就是她,那只碗在她手里。”
徐慧娴忙顺着她的手指去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胖胖妇女站在人群里看出殡。
好巧不巧,那妇女正好朝这边看,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李金枝。
李金枝忙朝她摆摆手,那女人就穿过人群挤了过来。
“周嫂子你好啊,好久不见了。”李金枝笑脸吟吟的朝那女人打招呼。
徐慧娴和魏扬也忙朝她点头微笑。
这女人探究的看一眼两个陌生人,就大有深意的问李金枝:“我以为你再也不来我们村了呢,怎么这么晚了又来了呢?”
既然她话说到这里了,就不必隐瞒了,李金枝看看四周,低声说:“周嫂子,能去你家喝碗水吗?”
那周嫂子是何许人也,听到这里看看魏扬两口子,心下立即了然。
她狡黠的一笑说:“欢迎的很呐。”
又有些不舍的看看出殡队伍,含笑问他们:“要不咱看完出殡吧?”
她说的“看完”是看着出殡的队伍完全出村去。
这个时代的人文化生活贫乏到连出殡都是“文化大餐”,有人家死了人出殡,能惹得好几个村的人来看,不等葬礼开始人就挤满了街道等着,有的还撵到坟地里看。
徐慧娴看看这出殡的队伍也快走出村里了,就笑笑说:“行啊,就看完吧。”
她就一脸得意的看着出殡队伍向他们三个外村人介绍:“这是我们村的大状员给媳妇办葬礼,看看、看看这排场,光鞭炮就点了一下午了。”
李金枝就问:“周嫂子,你说的你们村状元是不是那个在北京当官的呀?”
那个人可是盘龙村人的骄傲。
果然周嫂子听了就眉开眼笑的说:“就是就是,除了他谁能办得起这么排场的葬礼呢,啧啧……”
徐慧娴忙附和着说:“嗯,一看这气势就是当官的。”
周嫂子把怀里的孩子往上耸了一耸,满脸艳羡的说:“你们不知道,俺村这大官给他老婆出殡,花了两千多呢,晌午已经管全村人都一顿丧喜了,晚上还管一顿,哎呀,那席面可好了,鸡鸭鱼肉都有……”
徐慧娴不由多说了一句:“他这么大的官他媳妇真是没福,好好的跟着他在北京享福吧,这么早就死了。”
她听了这话脸色尴尬了一下,但还是憋不住心里话,就说;“哪呀,他媳妇孩子一直在家呢,他自己在北京当官。”
“都当上官了还养不起老婆孩子吗,怎么自己在北京呢?”徐慧娴失口问。
问完又笑自己:当然是个老套的故事了,男人升官发财了,把糟糠之妻撇在老家了。
这死了葬礼办这么排场一半是高兴一半是要面子。
终于出殡长长的队伍走出村了,周嫂子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光,说:“你们还没吃饭吧,走,今天我管饭。”
李金枝忙说:“不不周嫂子,我们只喝碗水就走。”
那嫂子听了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赶快跟我回家吧,天黑了。”
如今的徐慧娴看见孩子就爱心泛滥,她看见周嫂子手里的孩子白白胖胖,银盆大脸,浓眉大眼,很是喜人。就朝他伸出手说:“来,阿姨抱抱。”
那胖小子看到徐慧娴微笑着要抱他,乐得口水滴到了自己脖子里的围嘴上,两只小胖手抓啊抓啊的朝她够。
那周嫂子看的直乐,魏扬也不由伸出手捏了一下那小子的脸蛋,一脸的亲昵。
徐慧娴心里说:等着吧,你明年就可以摸自己的胖小子了。
只有李金枝有些不耐烦了,跟大伙说:“天黑了,咱还是早些回家吧再说话吧。”
徐慧娴就忙让让位子说:“嫂子你赶快坐我们车上吧,咱一块回去。”
那女人胖,就费劲爬上了骡车,然后边走喋喋不休的跟他们说这说那。
徐慧娴想:看起来很和善一个人呐。
“到了,这就是俺家呵呵。”周嫂子笑着招呼魏扬停下。
徐慧娴顿时眼前一亮:李金枝说的不错,这家人日子过得算是富裕的,居然是三间砖瓦房,而且配房门楼都有,院门也是两扇漆成枣红色的大木门。
徐慧娴一下子骡车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是醋的味道。
她张口就说:“真香啊,我就没闻过这么好的醋味。”
那周嫂子听了喜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就又说起了她家的醋如何如何好吃,如何如何供不应求。
“回来了还不进屋,不知道我没酒了——”一个嘶哑浑浊的声音吓了徐慧娴一跳。
她看见一个驼着背满头白发的老头从院门里出来了,瞪着浮肿的双眼恶狠狠的跟周嫂子说话。
周嫂子就笑着答应:“知道了,你先回屋,我这就去。”然后低声跟三人说:“我爹,是个酒鬼,别管他,跟进我家吧。”
那老头也不看人,听了这话低着头又朝家里走回去。
魏扬就把骡子拴在院门口一棵树上,一起跟着周嫂子进家了。
徐慧娴没想到,这个家也是个不简单的家,家里人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她又被迫目睹和听闻了一个残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