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这世上，能让杨天义听到声音就感到皮麻的人，还真是寥寥无几。而且，这极为有限的几个人，基本上还都是比较另类的那种。
就比如现在门外这位，差不多就属于人中之魔了。
庆幸的是，在杨天义亲自出马之前，还有一位人中之“妖”抢先挺身而出，替他打了一个头阵。
“喂，你是哪里来的疯女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这么大呼小叫的？还懂不懂一点儿规矩？”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菁菁，张口便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对方一句。
杨天义一听，只觉头皮都快要炸了。他飞身而起扑至门边，正要冲出去时，脚下却又猛然一停。
急什么？
人家妖魔斗法，咱一个正常人，瞎凑个什么热闹？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长得好俊俏啊！”“人魔”声音甜美地夸了一句，紧接着便话锋一转，却是恶狠狠地喝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就敢这么跟老娘说话？咱俩到底是谁不懂规矩？”
“呸！你又多大点儿年纪，就敢自称老娘，真不害臊！”菁菁毫不胆怯，便针锋相对地斥道：“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儿可是驸马府，惊了公主和驸马爷的驾，小心我把你轰了出去！”
没想到，听到菁菁的这一番话，“人魔”不怒反喜，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无意之中，菁菁的反戈一击，却是恰好点中了她的笑穴。
身为女人，有哪个不希望自己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能让一个小丫头觉得自己没大几岁，还有什么话能比这更让人心花怒放？
杨天义听到双方气氛缓和，便赶忙不失时机地开门而出，拱手便是一揖到地：“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半年不见，岳母大人仍是风华依旧，神采尤胜往昔，真让人羡慕不已！再过几年，只怕看起来比小婿都要年轻了！”
杨天义一边甜言蜜语地奉承着，一边暗暗地替菁菁打着圆场。
“嗬，你的嘴巴什么时候也变这么甜了？可惜啊，我就是再年轻貌美又有何用？你又不可能看得上我。”
好嘛，这还说没两句，老毛病就又犯了！
咱不带这么挑逗人的！
杨天义头皮一紧，却也不敢搭茬，便陪着笑道：“岳母大人，菁菁她从没见过您，又年幼不懂礼数，言语得罪之处，您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着，他又走到菁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菁菁，这位便是你玉泉姐姐的母亲，你怎可胡言造次？还不赶快向郑夫人谢罪？”
“菁菁？原来你就是菁菁啊。”郑夫人显然是听过她的大名，便也走近跟前，笑呵呵地道：“我说嘛，普通小丫鬟也不敢这么放肆啊。看样子，你也是他的小情人喽？只可惜，你年纪太小，说话又太尖酸刻薄，只怕难得能讨他欢心啊。”
菁菁听了杨天义的介绍，本欲上前赔礼道歉，可却被郑夫人的话正刺中痛处，她的怒火“蹭”地一下就又冒起来了：“你又算什么岳母大人？哪有当丈母娘的跟自己的女婿说那种疯言疯语的浑话，也不怕别人耻笑？简直就是为老不尊！”
杨天义直吓得浑身一激灵。
我的小祖宗哎，你就别添乱了！
你可知道面前这位大神当年是何等人物？
你这么口无遮拦的，万一把她惹恼了可怎么收场啊？
哪曾想，杨天义未及接腔，郑夫人却是笑嘻嘻地说道：“呵呵，为老不尊？好啊，好啊！这世上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说我的人！”说着，她便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抚摸菁菁的脑袋。
杨天义心中大骇。这位郑夫人每每做事出人意表，他也一向都摸不准她的脾气，只恐她盛怒之下便要出手相伤，而以她曾经名震江湖的功力，菁菁却又如何承受得住？
情急之下，杨天义也顾不得许多，便重重地一掌击向菁菁，嘴里同时怒声骂道：“大胆！你也太狂悖无礼！”
菁菁体形纤细，受了杨天义这大力一掌，身子登时便飞了出去，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又滑出了好远方才停住。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相距不过一尺的那个石头花坛，不由得便出了一身冷汗，却是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杨天义，又惊又怕地问道：“天义哥哥，你，你打我？”
“没错，我早就想跟你算账了！”杨天义上前两步，挡在郑夫人身前，便指着菁菁的鼻子高声斥责道：“我看你就是缺少管教！我问你，昨晚我正和两位兄长叙谈，你怎么就敢胡编乱造，竟把他们骗走？我要再不收拾你，只怕你以后连房子也敢拆了！”
“天义哥哥，我那么做，只是见夫人们等得心急……”
“你给我闭嘴！这里容不得你再狡辩！”
“哦？她还干过这种事儿？不错不错，倒是挺合我的口味！”郑夫人饶有兴趣地说着，便朝菁菁走了过去，嘴里接着道：“我看，你就把她交给我吧，我来帮你管教管教。”
“家务琐事，哪敢劳岳母大人大驾？”杨天义完全猜不透郑夫人的心思，自然不肯让她再靠近菁菁，便伸手拦住了她，另一只手臂冲菁菁用力一挥，大喝道：“给我滚回屋里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菁菁还是头一次遭受杨天义如此打骂，更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她心中异常委屈，嘴唇也一阵颤抖，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接着便掩面踏雪飞奔而去了。
正在此时，郑玉泉也在几名亲兵的紧随下疾步赶至，恰瞧见了这一幕，便不明所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菁菁怎么跑得那么快？”
侧目瞥见杨天义一脸怒色，而自己的母亲却是笑容满面，郑玉泉越发的一头雾水，便紧接着道：“我去看看去。”说着，她也急匆匆地追着菁菁去了。
“是啊，受了那么重一掌，还能跑得这么快……”郑夫人又低头瞧了一眼雪地上的那道滑痕，便不无戏谑地说道：“你的力道也太虚弱了吧？架势倒是挺足！”
“岳母大人，小婿这些花拳绣腿，又怎敢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杨天义自知那点儿手段瞒不过郑夫人的眼睛，便硬着头皮谦让道。
“怎么，你还想跟我过招？做梦去吧！”郑夫人哂然一笑，便道：“其实，我是真心喜欢这个丫头，有心想收她为徒。可惜啊，却被你自作聪明给打跑了。”
杨天义心头便是暗自一阵庆幸：那位本来就够“妖”了，这要再让这位“魔”给指点指点，鬼知道将来会弄个什么怪物出来？
口中却是道：“她一个小丫头，哪有那个福分？再说了，她都已经十三岁了，学武怕是也太晚了。”
“谁说要教她学武了？你难道忘了，我早就金盆洗手了。”郑夫人摇了摇葱葱玉指，便风情无限地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的这十根手指，就只会舞刀弄枪吗？琴棋书画、莳花煮茶，我就不能教她这些吗？”
杨天义被郑夫人的这个媚眼看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自然是不相信这位疯疯癫癫的郑夫人还会有这般高雅手段，却也并不说破，便点了点头道：“那她还真是运气欠佳呢。好了，先不说她了，小婿斗胆问上一句，岳母大人今日玉趾亲临，不知所为何事？”
“你又没看过我的脚，怎知道它们像玉石一样细滑？”郑夫人粲然一笑，便道：“得了吧，都是习武之人，何必那般文绉绉的？你直接说不欢迎我不就行了。”
杨天义对郑夫人的话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免疫力，便也“嘿嘿”一笑，道：“小婿哪敢？小婿只是纳闷，您总不会是想我才来的吧？”
郑夫人便是一阵花枝乱颤的娇笑，却又非常赞赏地说道：“嗯，很好嘛，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对se诱已可以应付自如，这我也就放心了。”
杨天义顿时又是一阵暴寒。
敢情，这又是她的一项测试？
可是，让丈母娘来做“se诱”女婿的试验，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算了，对待非常之人，莫要以常理度之了，那就随便她胡闹得了。
“今儿个天可真冷啊。要不，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好啊。”郑夫人眼波流转，便笑颜妩媚，语气严厉地说道：“我来问你，这大过年的，你为何不让紫星回来？把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城外，你当真如此狠心？莫非是，你对她竟然变了心不成？”
面对郑夫人连珠炮般的质问，杨天义丝毫也不慌乱，便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岳母大人言重了。我是特意把她留在军营的，有她在那儿坐镇，我这才能放心不是？更何况，她还身负招募遴选亲兵士兵之重任。您想想看，像这样的事，我不正该交给至亲至信之人吗？”
“算你有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有没有那道程序又有何妨？”
“好一个亲密无间！”郑夫人柳眉一竖，便低声喝问道：“我再问你，当初在太原时，我临走前交代她的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让她跟我永不分离？”杨天义假装糊涂道。
“你少给我装蒜！”郑夫人毫不理会杨天义话中的讥讽之意，便冷冷一笑道：“我不管你们有多亲密，我那件事办不好，你就别怪我大过年的给你找不痛快！她在军营又能怎么样？我照样一句话就让她跟我回去！永不分离？我让你们也永远别想有再见之期！”
杨天义虎躯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瞪着郑夫人，双目中渐渐弥漫出愤恨所凝聚的冷峻与森寒。郑夫人却也毫不示弱，便同样怒目相向，两眼中也熊熊喷射出愤怒所点燃的炽烈与火焰。
一位是以前最冷酷的冷血杀手，一位是曾经最辣手的朱雀掌门，两个前世今生最顶尖的同行，正如同冰川遇上了火山，便在这咫尺当面，开始了一场独辟蹊径的巅峰对决！
这场决斗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双方都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这场决斗又是那么必然，虽然双方都不知道最终会怎样结束。
事实上，杨天义对这次较量期待已久，只是他更加清楚，两人之间绝无真刀真枪过招的机会了——撇开彼此的身份不谈，只以当时紫星要遭受黄井毒手的生死之际，郑夫人也仅仅是用一块树皮来暂时化解危机来看，杨天义便已明白：她，今生再不可能与人动手。
既然如此，那些无法通过道理而只能诉诸武力来解决的问题，便唯有用眼下的这种方式来付诸实施了。
不过话说回来，杀手之间用眼神交锋，也未必就不能代表一切。
甚至有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含义，却可以在眼神中表露无遗。
从杨天义的眼神中，郑夫人便读出了许多内容：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和他那无可屈服的顽强。
而在郑夫人的眼神深处，杨天义却只发觉到一种东西，那就是——爱！
这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其中有一部分，应该是对紫星和玉泉的关爱，但另外一部分，杨天义却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识出，而无法真真切切地领悟到。
然而，两人却都已明白，为了彼此所爱的人，对方都可以做出不顾一切的事。
至此，这场比试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至于结果嘛，反而就没那么重要了。
对视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杨天义忽然一声仰天长笑，然后便风轻云淡地说道：“您来的还真是时候！这件事，我跟紫星恰好刚刚办妥！”
说着，他便一指不远处几名垂手恭立的亲兵，一脸轻松地说道：“您看，他们，还有府中其他的亲兵，就是紫星答应您的那件事！而且，我向您保证，他们全都是紫星亲手训练出来的！”
郑夫人回头打量了一会儿，脸上并无半点怀疑之色，却是追问道：“这我看得出来。那，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吧。这还得等她最后决定。”
“呵呵，人倒是不少了。”郑夫人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便道：“不过，既然她那么忙，这入门测试嘛，最好还是由我来代劳。你现在就把他们全都召集来吧！”
“什么？现在？”
杨天义对郑夫人的雷厉风行颇有些哭笑不得，便道：“这会儿怕是不合适吧？明儿个就是年三十了，大家都忙着四脚朝天，再说，还有一半的人在外办事还没回来。要不，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
“那也行！反正你们也跑不了！”
不知为何，郑夫人的态度忽然转变了许多，对杨天义的提议竟是没有反对。她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又补充道：“那就等过完十五吧。你这里地方宽敞，回头我就搬过来住上几天，顺便好好调教调教他们！你有没有糊弄我，到时我一试便知！”
“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就算有天大的——”
“行啦，废话少说！我先走了！”郑夫人不等杨天义把话说完，便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啊？您这就走啊？您不——”杨天义一句留客的话说到嘴边，却又念及郑夫人的脾性，便改口道：“等我给您叫顶轿子来？”
“算了吧！连顿饭也舍不得请，真是小气巴拉！”郑夫人脚下生风，一边说着，一边已是走远了。留下杨天义站在原地，张大着嘴巴，涨红的脸上写满了尴尬与委屈。
目送着郑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重廊叠户之外，杨天义慢慢缓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要转身回屋。
便在此时，一名亲兵却又疾步上前，单膝跪地道：“大人，有一位陌生人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说有重大机密要面陈大人。请大人示下，您见是不见？”
什么？陌生人？
又一个不速之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