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军队领头的军官是应督军的直系下属左少校, 大军阀体系初立之时, 他随着应督军经历过不少战斗。
寨子外的那道枪声他能辨别得出来,和土匪使用的低级步枪不同,和他们的也不同,是更高级的枪械, 那曾是应督军的专属配枪, 后来他送给了他的独子作为成人礼。
这位少校之前久久找不到目的地的暴虐已经被大片鲜血平息了, 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是得留几个活口用来审问,于是挥手让人守着还苟活着的土匪们, 理了理军装, 带着人往之前枪声响起的地方前去。
靠本能枪杀了傅祁的应涵头还有点因为之前药力残余的昏痛, 他踉跄起身,四周的景色让他明白自己是来到了寨子外面,而面前……是之前要拿着匕首想杀他的傅祁。
他的背后还有枪声不断响起, 但没过一会儿又忽然停下了。
心脏中枪的傅祁喉咙嗬嗬着发声,他没有马上死去, 他怨毒仇恨地死死瞪着应涵,嘴巴大口大口呼气,但没用的,他马上就要死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应涵忍住第一次杀人的恶心感, 他快步过去,单手扼住傅祁的脖子把人提起来,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声音冷厉:“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傅祁察觉到他冷厉模样下的仓惶,他在死亡的味道里嗅到了一丝快意, 他当然知道今日的成亲对象是哪一对,于是他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笑着道:“我什么……也没有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啊……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大口血吐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停留在了充满恶意的阴寒笑容之中。
他的笑容太渗人,眉峰死死拧着的应涵丢开他,一无所知的恐惧冲击着他,应涵握着枪立刻转身往寨子里跑,但他刚刚转身,一支陌生的军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整齐划一的军装,为首的军官脱下军帽对他鞠躬道:“少爷您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脱下军帽的军官很眼熟,这是他父亲的心腹之一,面对他时都尊称他一句“少爷”,应涵努力镇定下来:“左少校,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一瞥,在一众神情严肃的队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尤其是当那人看见他身后死去的傅祁时,应涵明显看见了他的神色一变,心虚地惊慌起来。
“立刻把他抓起来!”没来得及听左少校的回话,应涵敏锐的感知让他立刻下达了抓捕赵昱的命令。
他的军衔并不高,但他是应督军独子,几乎他话音刚落,慌张地要掏枪抵抗的赵昱就被顷刻捉住了。
应涵没有时间现在审问赵昱,在看到军队里有人军装染着大片血迹之时他心中的不详感觉就攀升到了极致,他抹了把脸不管不顾就开始朝寨子里跑,刚刚找到人的左少校可不敢再把人弄丢了,便也急忙带着人追逐过去。
在翻过围栏跳进去的一刹那,应涵的腿就险些软了。
挂满大红丝带的寨子里,那喜庆的红色更浓了一层,被大片大片的鲜血给再涂染了一遍。
应涵被这颜色冲击得头晕恶心,他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头痛得要炸开,他红着眼看着地上一路倒下的人,目眦欲裂。
是那些土匪们,那些平日里都对他格外照顾的敦厚莽汉们,此时多数人脸上还带着酒醉后的潮红,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们的生命就此永远定格了。
发生了什么……他是在做噩梦吗?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啊!
应涵疯了一样开始往正堂那里跑,他穿着猎猎红衣在血泊里,神色凄绝,哀痛欲死。
他身形不稳,跌跌撞撞地一路摔倒又一路爬起来再继续跑,直到崭新的新郎服沾满泥土,脸上灰尘下还有青青紫紫,他终于来到了正堂,一下子被门槛绊倒,狼狈地摔了进去。
他看见了被绑着扔在墙角的梁远声,两个士兵押着他,胳膊血流不止歪倒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旁边是百步杨,还有他认识的几个身手很不错的土匪也被扔在那里,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受了重伤,但眼神凶狠暴戾,想要随时扑上来鱼死网破。
应涵摔进来的动作惊动了正堂里所有的人,守着的几个士兵几乎立刻就拿枪对准了他,与此同时还有梁远声在本能驱使下近乎崩溃的嘶吼:“危险!快离开!”
那几个士兵没来得及开枪,因为应涵的背后随之出现了快步追上来的左少校,他厉喝一声:“都给我把枪放下!瞎了吗?这是应少尉!”
应涵扶着门框爬起来,他脸上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他哆嗦着唇瓣看着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梁远声,一瞬间剧烈的冲击要将他击垮。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出声的是按住腹部伤口的百步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其实这寨子里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无法相信,带给他们这场灾难的人,是那个外表冷冰冰但心地善良的少尉。
至今还无法接受眼前事实的应涵慌乱地摇头,“不……”
但他身后的左少校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少爷您不必再与这些土匪虚以委蛇了,督军派我前来,就是解救您的,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灭杀了大部分土匪,只剩这么几个人您可自行处置。”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畜生!寨子里的人你们都杀了吗?!女人呢!孩子呢!”大吼大叫的还是百步杨,他双目赤红,生死一线未曾流下的泪水现在流了下来,“……我的秀云呢!”
左少校鄙夷地嗤了他一眼:“我们是正规军队,不会杀女人和孩子,不服抵抗的也只是派人押解住了,别把我们和你们这些土匪们想的一样。”
墙角除了梁远声以外的土匪都在拿仇恨憎恶的目光敌视着应涵,梁远声低着头没有看他,一言不发。
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应涵终于在左少校这句话里找回了一点点的慰藉,他一字一顿地反问他:“你刚才说……我的指示?”
左少校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在他悲怆欲绝的神情中也咂摸出一点不对来,他回答道:“不是您向督军发出了求救信让人来解救您吗?我还记得督军跟我说,信上写的是‘身陷囹圄,灭匪相救’,还有血迹,接到您信的当晚,督军就急得要昏过去了。”
“信被换了……”应涵喃喃着,他唇瓣被咬出深深的血迹来,“我没有那样写……我写的是‘一切安好,父亲勿念’。”
他这句话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那群重伤的土匪们看他的目光依旧冰寒得让他生畏,甚至其中一个人冷笑着看着他:“高贵的少尉大人你还在装什么?寨子里出了内鬼不是很明显吗?这群人早不上山晚不上山偏偏在你们成亲这天上来,在大家最松懈的时候开枪……而且,寨子地处隐蔽……若是没有人带路……他们怎么上来的?”他咳出一口血,惨笑一声,“你这个王八蛋图什么呢!大当家的那么喜欢你!兄弟们那么信任你!这一切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呢!”
被他质问着的应涵脸色惨白,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声音虚弱又勉力维持着冷静:“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呸——”有几个土匪往他这里齐齐吐了一口血痰。
他身后的左少校看着他这么卑躬屈膝几乎忍不住拔枪毙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土匪,应涵喝止住他:“住手,我命令你们立刻给他们止血,我要他们全部活下来!”
“我会给你们交代的……”应涵双膝跪着来到一直寂静无声的梁远声面前,他眼睛里全是仓惶无助,他哑着声音道,“远声……不是我……我会给你们交代的。”
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动了动,抬头看他,梁远声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久久地凝视他,从脏污的喜服到他无助的神色,梁远声轻声道:“我信你……”
应涵心中被疯狂的痛苦绞到几近窒息也一直干涩的眼里顷刻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灰尘被水痕冲没,他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泪如雨下,无声地呜咽着。
梁远声身边的几个弟兄都吼叫着想打醒他,梁远声感受着腿边一个弟兄尸体冰凉的温度,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去轻轻抹掉应涵的泪水,他神色里混杂着浓重的苦涩与痛楚:“但是……我可能……要不起……第二个家了……”
应涵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呆呆地问:“什、什么?”
但是一直在努力撑着意识和他说话的人已经听不到他接下来的话了,梁远声在说完那句话后意志力耗尽,因为大量失血而昏迷了过去。
牢牢抓紧梁远声的应涵吓得声音都变了个调:“救人……快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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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个重伤的土匪被士兵们止血后就送到了山下的医馆里,应涵本来打算立刻去查探事情究竟。
但左少校带着人拦住了他,在左少校眼里他这番行为全都是荒唐事,因为应涵在正堂里同那个土匪头子说话时的表情太让他觉得微妙了,而且,两人都穿着新郎装,他们本来是要成亲的,这也是当时他会毫不犹豫击杀那些土匪的原因。
敢逼独军的独子和一个男人成亲,怕不是活腻了。
但应涵的反应告诉他……那不是逼的。
事情荒唐的程度超出他的想象,在应涵拿枪反抗时,左少校派人制住了他,他声音恭敬:“少爷,督军担心您的安危,给我们下的死命令是将您即刻带回皖南,您不能再停留与此……与那些粗鄙野蛮的土匪搅和不清!”
“不!我不可以现在离开!我答应了要给他们交代!”应涵激烈反抗着。
“您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应少尉,您身具军衔,是一个正统的军人,除督军命令之外,皖南生变,即刻回程也是您的职责所在。”左少校神色不近人情,“失礼了。”
一群士兵围上来将应涵双手铐住,送到了马匹上,应涵疯狂地挣扎着,手腕被轧出血来,然而马匹就被牵动着开始前进,他已经无力扭转,应涵终于停止了挣扎,他哭腔沙哑地哀求着:“我答应回去……但请帮我查清楚真相,给他们一个交代……那些被杀的土匪,也请给他们安葬……我求你……”
左少校停下了步伐,偏头看他:“我答应。”他顿了顿,“少爷我劝您一句,督军大人他不可能接受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已经平复下来的应涵闭上了眼睛:“不会了……”
他到现在也才终于醒悟过来……他们每一次的相恋带给彼此的……都是痛苦……
他耳边还回响着梁远声绝望的那句话——“但是……我可能……要不起……第二个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给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下章完结,下一次相遇是战场了,相信我,能he!
以及解释一下,还有一卷就完结,下一卷是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双混合,真正的he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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