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急速下坠,速度太快,她根本没有时间看清周围有什么,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她猛地一下掉进湖里,直觉地屏住呼吸,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被人从水里拽出来。
“初一!”
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声,她虚弱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瞧见一群人围着一堆篝火默念着什么。
她拨开紧贴在面上湿濡的发丝,抹了抹眼眶,再看时,瞧见鱼巧奉三人被捆在一个木桩上,他们脚边的木柴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刚爬起来就被身边两个人按住,双腿不自主地被强压着跪下。
“干什么?你没看见吗?对于妖魔,我们就用这种法子来消灭。”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之中传出,“你这个漏网之鱼,可不能让你跑了。”
初一抬头,对上那人阴鸷的眼睛,这双眼睛太熟悉了,她不用回忆就知道此人是谁。
廉刹长老,他活了一百多岁,是族里年龄最长,说话最有权威,也是最心狠手辣专制霸道的人,与他苍老声音不符的是他那张自三十岁开始就不再变化衰老的脸孔。与鱼巧奉的美色比起来,廉刹长老稍显逊色,却也是族中容貌最出众的一位。
“我们不是妖怪,你活太久耳聋眼瞎了吗?连人和妖都分不清!放开他们!” 她挣扎几下,暗中使力,却反被那两人的强劲的力道压得死死。
身着黑袍,长发披散开来的廉刹目光一凛,挥掌而去,被钳制住的初一猛地吃痛一下,“你这妖孽,竟敢对本长老出言不逊!”他冷哼一声,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柄匕首。
“你瞧瞧你的手,还敢说自己不是妖邪!”廉刹举起匕首,利刃轻触初一的脸颊,“满身邪气,竟敢闯入巫族圣地,根本就是找死。”
初一胸口被方才那无形的掌风震得嗵嗵直响,低下头时,无意中瞄到自己手背上的淤青,而那片淤青似是有扩散的趋势,才一眨眼功夫,那拇指大小的墨黑竟爬满整个手背,连指甲都变了颜色。
她手指微跳,忽地发觉自己裸露一半的手臂也开始被墨黑浸染。她想起来,在来陀螺山的途中,他们遭遇了邪灵鸟吃人尸体,这淤青大概就是被邪灵鸟啄了之后才留下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她也不痛不痒,更加没有丧失心智,只不过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将浊气逼出来而已。
“说,你是如何进来的?”廉刹半跪下来,托起初一的手抚摸了几下,而后,轻轻将她的手掌按在地上,他的动作轻缓,却暗暗透着强劲的压力,让初一完全无法反抗他。
“巫族早已与世隔绝,外人看到的不过是虚设的陀螺山寨,而真正能看破玄机进入这秘境的,这些年,也只有你们四个。”
她怒瞪着他,隐隐感到手背似是被针扎了一下,遽然间,这微痛演变成了撕裂的剧痛。她深吸口气,望见自己手背溢出的血竟是紫红色,汨汨流出的血液之中还向外冒着青烟。痛楚自手臂传至左肩,迅速爬进心脏,整个躯体都拉扯着痛,她再也忍受不住,大喊起来。
“初一!”鱼巧奉被反绑在火刑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趴在地上哭叫不止,猛烈的挣扎让缚住他的金丝银线全部都勒进了腕间。
他忍住心痛,竭力压制住怒火,咬紧牙根,态度谦恭道:“长老,前辈,你们放过她吧,她不是妖怪,你们别伤害她,有什么就冲我来吧,跟他们三个没关系,求求你,发发善心放了他们吧?”
他近乎低声下气的哀求却没有让廉刹心软,听到姨母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哭声,白咏心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禇昭沅眼尾扫到他的衣袍后面在鼓动,她心一惊,费力地一点点挨近他。
“咏心,这个时候千万别发怒。”
白咏心眼瞳闪烁着幽蓝的碎光,他大脑混沌凝滞,对禇昭沅的话充耳不闻,溢出的怒气让整个火刑台都开始晃动。
“咏心,你听我说,你姨母正在受罪,你这个时候露出尾巴来,会害死她的!”
禇昭沅怒叫了好几声终于把白咏心的神思拉了回来,可是,当他恢复心智时却为时已晚。
廉刹扭头瞧见白咏心身后晃来晃去的尾巴,他阴冷的双瞳微眯,转向浑身颤抖的初一。她双掌撑着土地,从手背刺进的匕首直接扎进泥土之中,紫红的的血顺着手指缝流进泥里,他冷声道:“还没结束。”
“你还想干什么!”初一虚弱地喘着粗气,看见他握紧了匕首把柄,又用力往下猛地按下去,她却依然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
视力渐渐模糊起来,迷离之中,她瞧见自己手臂的肤色渐已恢复正常,手腕延伸至指尖也都与之前不大相同。
“那个孩子是妖,没错吧?”廉刹紧按住初一的肩头,见她快要失去意识,他加重力道,冷喝道:“我在问你,那个孩子是不是妖?”
“你都看到了,还用问我吗?他虽是妖,可是跟人间的孩子一样,从未伤过人,也不可能伤人,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根本不配做龙氏一族的人,更加不配做巫族的长老。”
她微地抬头,与他阴狠的双瞳对上。小时候,她最怕他那双眼睛,除了姐姐之外,他是族里至高无上的人,族人敬重他,而她只是单纯的畏惧。
此刻,她再与这双让她极度不自在的双眸对视时,却丝毫不再感到害怕,成长让她消除了许多恐惧,她只会憎恨他,若是有机会,她一定要以牙还牙。
“你……”廉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双目低垂,黑翘的睫毛掩去他心底的怀疑,忽然,他眸中闪过吃惊之色,捧起她垂下的脸颊,
“你是……定一?”
一听到这个陌生却又倍感熟悉的名字,初一的神思刹那间被拉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她叫定一,每次遇到廉刹长老的时候,她都条件发射地找地方躲起来,可是即使是躲在坑洞里,她也能瞧见廉刹长老那双阴毒到几乎能取人性命的眼睛。
“定一,不要偷偷摸摸的,你若是能像你的姐姐一样,将来说不定有机会成为掌族巫女。”
这是她躲进树洞之中听到的,廉刹长老总会拿她跟姐姐比较,族人们都会拿她跟那个优秀到找不出一点毛病的姐姐来比较。
“廉刹长老。”她满眼的仇恨怨念愈见浓郁,嘴角勾起僵硬的冷笑,“我回来了。”她一把抓住匕首把柄,用尽全力将它拔了出来,冷汗滑进眼眶中,和泪水混杂在一块儿。
“你忘记了圣姑的遗训了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举动,这孩子,曾经是族中最胆小,懦弱的,也是最不被看好,最不成材的。
满嘴的血腥味儿让她的神经注满杀戮,她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眶,一字一顿回道:“龙定一,此生不准再回陀螺山,更加不准再姓龙,永远都不能成为龙氏一族的巫女。”
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斩钉截铁,字字扎心。这些年她不敢面对的,梦里时常浮现的,此刻,所有的委屈埋怨全部都倾泻而出。
她受伤的那只手扣住廉刹的手臂,他察觉到她的异动,也不准备反击,被鲜血包裹的匕首扎进他的心窝时,他微微阖上双目,只轻声叹道:“你这个倔强的孩子。”
“你也知道厉害了吗?你想不到我会回来吗?”她激动地将匕首用力扭动,让利刃刮刺着他的皮肉。
“长老!”两旁护法正欲上前,却被廉刹拦下,他扭过头朝他们摆摆手,他们只得退到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围着火刑台默念咒语的几位长老和一干族人并未有所停歇,柴火被点燃,辟邪杨枝被烈火逼出来青烟徐徐不断地升腾,被捆在高台中央的鱼巧奉三人早已被熏得失去了知觉。
初一一看,怒叫:“你还不放了他们!你是不是觉得你活了一百多岁已经活够了?”
廉刹阴冷的眼瞳渐渐失色,凛冽的面容也渐渐地绽出一丝柔光,“孩子,你既然还记得圣姑的遗训,为什么不遵从,为什么要回来?陀螺山不是你该待的。”
“凭什么?我也姓龙,我是龙氏一族的子孙,我有权利继承巫族的衣钵,更加有资格成为巫族的掌族巫女,你们这样对待我,公平吗?”
“如果说当初我奉命驱逐你对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我向你道歉,圣姑她没做错,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廉刹手指轻弹,初一没有预兆地被弹出一丈之外,“你回来是要拿八卦神牌的吗?”
“没错。”她咬咬牙,扔掉匕首,看见火势越发凶猛了,她心急如焚,自腰间暗袋之中摸出两张弱水符,将符咒揉成两只纸团夹在指尖,口中急念咒语,符咒打出,却被张牙舞爪的火焰给反弹回来。她急忙闪躲,两张弱水符“嘭”的一声弹进了湖里,刹那间,湖水似是有只大手在疯狂搅动,漩涡越聚越大,眼看着腾起的巨浪就要卷出来。
廉刹以掌风灵力将初一揽至身后,双掌朝着滔滔巨浪猛然击出,巨浪遇到障碍,腾腾地越升越高,连山壁都被湖水遮挡住。
他掌心向上,渐渐向上托起,咕咕作响的湖水便被推得越来越远,两旁的两位白袍护法合力将滚烫的湖水推至顶峰,离开了依靠的湖水凝聚成圆圆的一团,他们三人再合念咒语,那巨大的水盘被推到了山的那边。
突然间,脚下的大地被震得轻颤,只听自天而下的湖水一泻千里被挤入崖下的深谷之中,过了一会儿,轰隆隆的巨鸣方才消失。
“你知不知道乱用法术会害死很多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护法怒气冲冲,鄙夷地瞪了初一一眼,讥讽道:“就你这半罐子还想做掌族巫女,看来圣姑的做法真对,她早就料到你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个不成材的半吊子,即便你下功夫也不可能达到她的境界和修为,若是把衣钵传给你,只怕我们族人总有一天都会毁在你的手里。”
“够了,风泰,你去瞧瞧他们三个身上的邪气被祛除干净了没有?”
得到廉刹的指令,那态度傲慢的左护法风泰举步朝火刑台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