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茗冲忍着撕扯的痛楚,拼劲一口气趁着连瑾俯下身时用力朝她撞去,虽然力道不猛,却足以令对方头晕眼花。真是没想到,她竟活到这种地步,有人折磨欺负她,她也只能用她的脑袋去撞对方,真是够可悲了。
“贱人!”连瑾明显被撞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跌跌撞撞朝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翻桌椅。她心里恨极,咬咬牙,低声骂道:“你自己去照镜子瞧瞧你如今的模样,我真怕公孙意回来后见了你会被你吓得一命归西,到时候你们两个一块儿去地府做鬼夫妻吧!”
“我变成什么样,用不着你这个疯子来可怜,滚!你再不走……”岳茗冲大口喘气朝连瑾扑过去,“我虽没武功了,要杀掉你也不成问题!”
连瑾脸色一惊急忙跳开,快步退到门口,“我就等着你衰老成一棵老树再七孔流血而死,看看公孙意会不会真的还把你当宝贝,我若是你,就会有自知之明,找个没人的地方死……”
“滚!”她用尽全力大喊,直到连瑾逃出去,她才浑身虚脱坐在地上。
她如今的样子很难看吗?很恐怖吗?公孙意若是见到她此刻的模样会害怕吗?大概他也认不出她了吧?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她急忙爬上床把自己裹起来。
“小姐,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是晴央,她走过来了,不行,不能让晴央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她一定会吓得昏过去的。
“小姐?”晴央正欲伸手拉开锦被——
“不用。”岳茗冲急忙脱口,忽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古怪,尽量放慢速度说道:“晴央姐姐你放在那里吧,我现在不饿。”
晴央收回手把装着糕点的碟子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小姐你没事吗?你的声音听起来……”
“我,我嗓子有点疼,没关系的,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晴央的声音,岳茗冲松口气,正要从沉闷的被窝里钻出来,忽然晴央的声音又起,“小姐,二少爷说让奴婢多跟小姐提提过去的事,小姐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
“好,将来会有机会的。”
“那奴婢就先出去了,小姐好好休息。”
门开了又关,屋子里恢复了死寂,她听得自己的喘息声在屋子里回荡,顿时心内五味陈杂,她哪里还有机会记起从前呢?
“公孙意,对不起,我只是想死得有尊严些。”她喃喃,活着的时候把尊严踩在脚底下,到死了,她不能再浑浑噩噩,正是因为在乎他才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最丑陋最艰难的样子。
若是公孙意一直找不到她,说不定会抱有幻想,认为她还活着,兴许他会好好的活下去,直到忘了她,重新接受其他的女子。
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离家出走,需要带些什么呢?
最终,她披上件斗篷,把床头的糕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抱在怀里,也不知何时才会断气,总不能活活饿死,肚子还是要填饱的。
她不是想要逃跑,只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所幸蕊园里的人好似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走路战战兢兢的人,她顺利地出去,回头望见这让她牵挂让她欢喜的地方。
家啊!这是她的家,以后就不再是了。
每一天,街市都是一样热闹,她尽量避开擦身而过的人,她如今可是个身体虚弱的老妇人呢,若是不长眼撞到别人或是被人撞到,最终的结果都是摔得爬不起来。然后被人指指点点,若是再被人认出来,那就更惨了,他们一定会耻笑:公孙意的妻子怎么会是这幅德性!
只是半天时间而已,她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远远地瞧见行色匆匆的人,她立即躲到角落里。这些人是蕊园的家仆,他们出来必定是来找她的,她既然下定决心离开就不准备回去,尽管她心里割舍不下蕊园的家人们。
出了城,天色渐已暗下来,她口干舌燥快要喷出火来,如今再往前行一步都好艰难,四下里人烟稀少,就近的只有一间茅草屋,微弱的光亮自狭窄的窗洞里透出。
“能讨杯茶吗?”她提高了声音以免屋子里的人听不到,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回应一声,她悲哀地摇摇头,果然是听不到的?抑或是将她当成了恶人?
正当她失望地退了几步转身离去时,木门被打开,探出一颗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
“是谁?有何事?”
岳茗冲重拾希望急忙走上前去,“能讨杯茶水吗?没有茶的话白水都可以的。”她张了张几乎裂开口子的嘴唇,连口水都没有了。
那是个态度淡漠的妇人,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将她请了进去。
“我一个人不喝茶,你先将就着喝点白水吧。”妇人递来一碗水,“老婆婆你当心啊。”
闻言,她一顿,并未排斥旁人如此称呼她,虽然她不过二十四,在旁人眼里,她一头老人家才会有的白发,又瘦皮肤又松弛,不是老人是什么。
“多谢了。”
一口气喝下,那妇人见她状又去盛了一碗来,“老婆婆你一个人吗?大晚上的,要去哪儿啊?”
“我是一个人……”忽觉温热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她直觉地避开些,那热气徐徐地扑过来,那妇人的相貌她看得不甚真切,却依稀瞧出一身粗布打扮,体态上来看,年纪比较轻。
感到妇人的声音远了些,岳茗冲掩了个呵欠,缩了缩身子,头脑开始发昏。
“老婆婆若是困了就先歇息一会儿吧。”妇人搀着她走到床边,“我瞧你疲惫不堪,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多一个人也无妨。”
“真是太感谢了,我睡一会儿就会离开的,打搅你了。”
床是用几块木板简易拼凑而成,很窄,只能容纳一个人,床上铺着薄薄的褥子,被子也很薄,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她也不计较,如今有个地方睡觉她已经觉得是上天恩德了,她睡下后,僵硬的身子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温和的眉眼,迷人的笑容,进而整张脸都清晰起来,是公孙意呢,她想,即使再过十年,他的样貌还是不会有太大转变的,他是有这种本事的,时光可以让任何人都臣服,唯独对他却没有太大影响。
她睡了多久连自己都不知道,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她耳畔说话,要她起来。
“让我再眯一会儿,只要一会儿,让我再多看看公孙意几眼,我保证不会赖着不走的。”她急急地解释,生怕被这屋子的主人赶走,那妇人瞧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凉薄的人,应该不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拖出去扔到荒郊野外的吧?
“快起来吧,别睡了。”
这声音,怎么差这么多,“姑娘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粗了?”她睁不开眼,只能隐约地听到怪异的声音不断地飘进她耳朵里。
忽然,身子轻飘飘的,似是浮了起来,是勾魂使者来索她的魂魄了吗?
“求你们不要索着我,我自己会走的,我不想喝孟婆茶,我要一直都记住公孙意。”
没有听到锁链声,也没有听到勾魂使阴森的咒骂呵斥声。
温柔的光照下来,她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这光并不刺眼,舒服得她不愿睁开眼。
“冲儿,睁开眼看看我。”
梦中的公孙意的容貌越发清晰起来,意识混乱之际,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她记得自己正在小茅草屋里面。
“回家了,我们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她不愿意回家啊,她不愿意被公孙意找到啊。
“是段云裳来蕊园报信,我才找到你的,你知道吗,你在梦里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段云裳才知道来这找我……”
“是吗?公孙意,我现在的样子,会吓到你的,对不起,我不能陪着你一起到老了。”她听得自己口齿不清,也不知公孙意能否听得明白,耳边的哭泣声一直不断,她有点烦,身体的剧痛让她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
“我走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公孙意失去控制怒叫:“你们这一个个狗奴才都是怎么办事的!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
晴央跪到床边哭道:“二少爷,奴婢谨遵二少爷吩咐亲自熬药喂小姐服药的。”
“你还敢狡辩吗?”
“没有,奴婢不敢……奴婢想起来了,那日奴婢煎药走开一会儿,回来时无意中瞧见连姑娘从厨房里出来。”
公孙意勃然大怒,抓住晴央的手臂厉声质问:“是谁?连瑾还是连瑜?”
“回二少爷,是连瑾姑娘,都是奴婢太大意了,若是早些跟小姐说,小姐一定会有防范的,奴婢怎么也想不到连姑娘会在小姐的汤药里下东西?”
好吵啊,他们怎么吵个没完啊!
她全身都好痛,一会儿似在冰窟里,一会儿似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中,“是连瑾又如何,反正我是活不了的了。”她始终无法出声,以至于满耳都充斥着公孙意的怒吼和晴央的哭声。
细小的影子在眼皮下颤动,她隐约瞧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幽绿光点最终汇聚在一块儿,“终于来了吗?”她笑着问。
“当心她神魂俱散,你先稳住她的三魂,我来把她的七魄封起来。”
这些幽绿的影子并未理会她,她不知它们是要做什么,她如今已经死了吗?
“冲儿!”
是公孙意的叫声,她无法动弹,更无法开口,身体似是被死死捆住,意识涣散,感知也渐渐模糊起来。
“判官,糟糕了,她的魂魄快散了!”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先带她离开,这里阳气太重。”
她任由这些鬼差拖着自己往未知的方向而去,头七的时候她还魂再跟公孙意告别吧,让他不要再惦记着她,找个好姑娘重新开始吧!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是去地府吗?”
半晌,走在最前面身着大红袍子地府判官崔钰转过身,淡声道:“现在暂时不去地府。”
“不去地府?那是去哪里?”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还有很多事都没做完。”他停下来,定定地望着她。
还有很多事?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她不解,也不想去追根问底,她已经没有机会了不是吗?难道他的意思是让她到了地府之后去做苦力赎罪,把自己生前的罪孽都清洗干净了才能重新投胎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