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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宣读完自己皇位上的最后一道诏书,看看群臣,看看自己的亲儿子李世民,一声不吭,朝身旁的张妃、尹妃一使眼色,让她们扶着自己,回到宫里去。看着父皇就这么走下皇位,走下那大臣们一辈子也走不上去的六步阶梯,走过自己的身旁,就这么离了大殿而去,李世民虽然对父亲有些怜悯,有些儿憾意,但还是突然的感到一种内心深处涌出的快意,感到浑身的轻松,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本太子,不……朕,终于成了皇帝!在众人仰慕与畏惧的目光中,李世民挺胸塔腰,走上那君臣之间的六步阶梯。他异常激动地坐在父亲昔日的龙椅上,双手握紧龙椅两则威猛的龙头,目光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辉。他高高在上,群臣们都跪伏在他的脚下,齐声祝福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头顶,有的还能看到隆起脊椎的背。他心里感觉有些好笑,但表情依然是非常严肃的。
“众爱卿平身!”
李世民非常熟练地说了出来,声音中气十足,比他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更加雄浑,更加有力。他今年还刚满二十七岁,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还才刚刚开始步入社会。而他——李世民,却成了驾御群臣,统治亿万百姓的皇帝。不知为什么,李世民突然想起了隋炀帝,想起了他的一系列的大手笔:万里长城、大运河、征战高丽。炀帝正是为这些事所累,也正是为这些事所败。可是,谁又敢能不从心里佩服,一个皇帝能在短短的十三年执政期间,就能做成这一件件造福后代的大事情?隋炀帝的父亲杨坚,为他的儿子留下了一个富裕的皇室,加上炀帝自己的魄力与意志,他做成了自己要做的事,也做完了自己。可是现在,我李世民要面对的,是一个困厄的,人心还在浮动、流言还在汹汹的皇室。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哥,想起小时候大哥教他学射箭的情形。唉!如果不是因为我,该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我没有象杨广那样杀死父亲,我却能理解他,为什么登上皇位之后,迫不及待地做出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一个人,心里只要有遗憾,总是要设法补尝的。朕,现在也有许多的大事想做,但目前要做的,还是要进一步,收服人心……
殿上众臣,听了新皇的旨意,“平身”已有多时,却见皇上自顾自地游走于神思之间,终不再下圣旨。他们,竟没有一人敢挺身询问,只呆若木鸡般立着,静候皇上的下一个圣旨。整个大殿,如无人迹一般,静悄悄的。到是刚从山东、河北宣慰成功赶回来的魏征,实在忍不住了,对王圭使了使眼色。新皇登基,作为深受宠爱,而又资历尚浅,功劳少建的魏征与王圭,俩人都想对皇上能有个好的建议。思之再三,他们俩人共同想出了一个良策,决定今日殿前联名上表给新皇上。魏征自己,则单独还有一要事上奏,决定分个轻重急,先奏上自己与王圭看法一致的。王圭官大,表在他手上,故魏征向他使眼色。王圭见了,朝高高在上、陷入沉思的李世民看了一眼,然后对魏征摇了摇头。魏征急了,从王圭里抢过表来,一步上前,抬头望着李世民说:
“皇上,臣有表要奏。”
李世民听了,从沉思中醒来,说:“拿来看看。”宦官下来从魏征手上接过表来,双手捧了上去交给李世民。看罢魏征与王圭的联名上表,李世民心里豁然开朗。这到是个好主意,重新追封和礼葬已故的太子与齐王,而且是要非常高的规格。真是太好了,一箭双雕!既可以收服人心,又可以彰显大唐新皇的宽豁仁慈,表明皇上之所以杀死他们,是多么地不愿意;而皇上要推行的政治,又是多么的正确而势在必行。已经死了的人,再隆重、再高规格的安葬也徒然的,但对于那些活着的,心里还牵挂他的人,却有绝对的意义。
“好!好!好!”看完上表,李世民连声说:“二位爱卿所想,正合朕意。礼葬一事,就令你二人主持办理,务必要隆重大气。”
“遵命!”王圭、魏征领命谢恩。
“至于追封一事,朕令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杜如晦共同商计,然后闻奏于朕。”
魏征听了大喜,正准备奏上自己的另一要事,只听到皇上已经在说封立皇后、皇子之事,只好闭了嘴巴,眼睁睁地望着皇上,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要奏的事情。而高高在上的李世民,此时也在想着他昨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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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美丽在于成熟,无论是皎皎的秋月,还是析析的青林,是山中的松子,还是满城的金菊,处处都在彰显一种成熟。二十七岁的皇帝李世民,虽还是人生的夏季,却行走在秋时美丽的成熟中。人生的金果,扑面而来。他做了皇帝后,立刻享受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把父亲的武德年号,改为贞观。武德八年便又成了贞观元年,大业十三年,也是武德元年一样。做了皇帝的人是不允许他人与自己名字有相同的字,于是原本是徐世绩的李世绩,又只能改为李绩。
尽管他从没有花什么心思去追遂女人,可他做了皇帝以后,身边的女人还是越来越多起来。以至于多得他自己也数不清。这是他的不该,却并不是他的过错,因为这是皇权规定可以这么做的。不过,如果把皇帝的权力拿走,皇帝也就是个普通的人。情欲同样如此,女人虽多得数不清,但真正感觉好的,也就那么两三个。除了长孙氏,便是杨妃了。
杨妃曾是炀帝的掌上明珠,天生丽质,气质高贵。再加上聪慧温顺,善解人意,实在是男人都喜欢的女人。李世民新任皇帝,虽然欢天喜地,但皇上的那份压力,也是非常累人的,长孙氏此时刚怀上后来的皇帝李治,李世民散朝下来,便到杨妃这儿来歇息。
“如今,东宫、齐府原来的旧属都已抚慰好了,朝庭的旧臣,朕原来的僚臣也都一一擢升,该是给这些女人的名份了。”李世民虽躺在丽人的怀中,心里仍然想到国家的大事情。
“你看,朕给你一个怎样的名份?”李世民突然转过身,伏在杨妃的酥胸上,看着她明亮的双眼问道。
杨妃经历了显赫一世父皇的惨死,对名利自然非常淡泊,而且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听李世民突然这么一问,她微微地一笑说:
“你应该删立长孙姐姐为皇后,封承乾为太子。”
“你真是这么想的?”
“臣妾何时欺骗过皇上?”
“好,这事就依你。朕就立长孙氏为皇后,封承乾为太子,你与韦氏、燕氏、王氏都为夫人,朕还要封你替朕生的儿子李恪为吴王……”
李世民还要一一说下去,杨妃轻轻地拥着他,将自己红嘟嘟地小嘴凑在他的嘴上。热吻一阵之后,杨妃真诚地说:
“臣妾希望,关于国家的大事,皇上最好说给长孙姐姐听,臣妾只希望能专心服侍皇上。”
李世民听了,目光紧紧地罩住她,默然不语。他喜欢她的身子,更喜欢她的心。他想起长孙氏替他生的承乾、李泰,俩人在长孙氏的教导下,都非常出色。承乾今年刚满八岁,就已经非常机敏聪惠,处理起一些平凡的小事来,通情达理。李泰更是文才出众,聪明过人,还不到七岁,已经能写出对仗工整的诗文。唉,子得母教,择妻有一半是为了教子。这杨妃,不也是如此?她替朕生的李恪,也还只有七岁,长得仪表堂堂,豪放豁达,仁义诚信,还真正很象母后提到自己的小时……想到这里,李世民沾沾自喜,脱口而出:
“朕的儿子,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们的父皇如是,皇儿们自然也就这样了。”杨妃睁着美丽的大眼,深情地望着李世民。
“既然如此,朕与你就再做一个儿子!”说着,李世民已经深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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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讲话自然应该作数,昨日对杨妃说的话,今日需要兑现。李世民与房玄龄商量了几句,立即宣布了自己对皇室女人与儿女的册封。举朝上下,一遍赞同,长孙氏与李承乾,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做了太子,俩人都得了千岁的贺辞。李世民正要宣布散朝,魏征却又有本上奏。
原来,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昨日找到皇上说:“国库粮紧,难以为计,如真是免了山东、河北这两个粮仓的税粮,来年必然粮缺。”李世民听了,眼瞪着房玄龄,问道:“情况如此严重,当如何处之?”
房玄龄说:“依臣之见,今年只能要求山东、河北照常纳贡,明年再减他们的税粮。”
是啊,眼下山东、河北是朕大唐王朝的粮库,若减了税粮,实在撑不下去,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李世民这么想着,点了点头。房玄龄一见,松了口气。说:“臣这就去办理此事。”
房玄龄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魏征就知道此事,连夜准备了一个折子:“而今皇上诏免山东、河北粮税一年,百姓老幼欢庆,载歌载舞,感激皇恩浩荡。可是臣刚刚听说,朝庭要重新颁布赦令,说今年还是照常纳贡,明年再免粮税,如真有此事,则万万不可……”
李世民读罢,沉吟一会,目光逼视魏征,问道:“魏公可知我大唐国库存粮,能供应几许?”
“知道。”魏征平静地回答:“自我大唐立国,连年征战,去年又遇天灾,国库存粮,所剩无几?”
“爱卿既知此事,就要为朝庭着想,不要再提税粮之事,朕非不愿为,而是不能为也。”
“臣知道,请皇上容臣将心中所虑言明。”
“说罢!”李世民有些不高兴。
魏征自然听得出来,却还是平静地说道:“臣之所虑,只是为了朝庭的威信。陛下初登大宝,亿万百姓都在看着陛下的一言一行。现在陛下对百姓刚发出第一道旨令,没等执行就要收回。这样会使百姓对朝庭的信用产生怀疑。朝庭信用不在,威信自然难立。因此臣以为,对朝庭来说,粮税是小利、短利,威信才是大利、长利。就算朝庭粮食紧张万分,也不可用国家的威信来换取粮食。况且,粮食紧张一事,完全可以靠其他的途径来解。”
这个魏征!性格这么倔犟,言辞又这么犀利,可是,细细想来,还真有他的道理。李世民听罢魏征的一番话,盯着他想着。粮税与威信,孰重孰轻,朕怎么就没有想到!房玄龄怎么也没有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看来,我要听听更多人的建议,这才能够正确地处理好一些大的事情。想到这里,李世民问魏征:
“今若减了山东、河北粮税,来年粮缺,当如何处之?”
“可以紧缩其他开支,节约出银两,到时派吏往山东、河北购粮。此两地人士义气,又领受皇上大恩,知道朝庭缺粮,必然争相出售,满足朝庭所需。”
“山东、河北,虽然人才荟萃,只是于朕之大唐王朝的感情恐怕不及关中人士,到时购粮,未必能如卿之所言,争相售粮。”
魏征听了,跪下奏道:“臣认为天子应以四海为家,对其臣民,不分东西南北,皆亲其亲,臣民自然皆亲天子,如同自己的父亲。购粮之事,若蒙陛下相信,到时令臣前往,若不能满足朝庭用粮,臣自愿领罪。”
李世民听了,频频点头,高兴地说:“爱卿真忠臣也,朕若不信忠臣,还能信谁?”说罢哈哈大笑,之后又道:“适才爱卿的一番话,让朕避免了一次错误的决定,也使朕想起了朕自己经历的一个有趣的故事。”
李世民说到这儿突然停下话来,闭上双目,陷入沉思。整个大殿,一时,又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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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弓箭,”李世民回忆着说:“朕的这个爱好,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因为这份喜爱,朕一直非常热衷于对弓箭的研究和收藏,学习了许多有关方面的知识,自以为已经深解弓箭的奥妙。可是,就在前不久,朕的这份自信给打破了。”说到这儿,李世民停了下来,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
“一次偶然的机会,朕将多年来收集得到的十余张朕非常喜欢的良弓,拿出来给宫中的弓匠看。朕以为可以让他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知道天底下什么是良弓。没想到,朕做梦也没有想到啊!这弓匠,一一认真地看过朕的这十余张弓之后,竟然说:‘陛下的这些弓,都不是良弓。’朕听了,大吃一惊!”李世民说到这儿,再次一停,放眼去看群臣,只见他们差不多也都是大吃一惊的样子,于是得意的接着说道:
“朕急问其故,弓匠说:‘陛下的这些弓,都不是质地优良的材料所造。’说着他指着弓背告诉朕,说:‘皇上你看,这些弓的木心都不正,心不正则脉理斜。脉理斜的弓,虽刚劲有力,却发箭不直,所以不能算是良弓。’朕闻后大开眼界,感受颇深:这么些年来,朕凭武力来平定四方,所用的弓,多得数也数不清,朕也花了许多时间来研究弓,到头却还是不认识弓,得不到木心正、脉理直的弓。现如今,朕登基时间还这么短,想得到心正理直的意见,肯定还不及于弓。朕对弓的看法都这么不准确,何况对于治理天下的道理呢?可是,得不到木心正、脉理直的弓,对朕的影响只有这么大;而得不到心正理直的意见,对朕的影响就比天还大。而今百废待新,作为天子,朕有许多大事要决策,朕的决策一旦有误,后果不堪设想。这些天来,朕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今天特别在这里说给众爱卿听听,看可不可行?”
李世民说到这儿,把目光再次投向群臣,见他们一个个屏息静听,等待下文,满意地一笑,这才又接着说:
“为了避免朕决策的失误,朕决定召开一次有关‘自古理政得失’的讨论。就是让众爱卿都来总结一下自秦以来,特别是隋以来理政得失的经验。为朕的大唐王朝,找一条实现‘天下大治’最好的途径。此事,不知众爱卿以为如何?”
李世民的声音刚落,下面一片哗然,称颂之声,此起彼伏,人人都不甘落后,争相表达对皇上此举的由衷赞扬。特别是魏征,听后大喜过望,激动地拜倒于地,长跪不起,大声喊道:
“皇上圣明,臣逢如此英主,定当肝脑涂地,竭尽全力,准备‘自古理政得失’讨论的发言。”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长跪表态,有的甚至感动得泣不成声。大家在用词上虽然各有不同,但意思都与魏征说的不相上下。李世民听了,心里也非常感动,当即宣布散朝,让群臣好好回去准备一月,到时候,再到朝堂之上来各叙己见,为大唐王朝找到一条天下大治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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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下朝以后,魏征猫在自己窄小的书斋里,已经有三天都没有出来了。每日,妻子王氏都会按他的吩咐送来两顿饭和一大壶水。饿了,魏征吃些饭,渴了喝口水,困了就打会儿盹,余下的时间,魏征都在读书和书写。他第一次这么有劲,来为一个国家的大治提一些建议。
妻子王氏,虽然读书不多,却非常心疼自己的丈夫,看着魏征一天天瘦下去,不由得满脸带泪地问他:“夫君,皇上的差事要办好,自己的身体也要保住啊!”魏征听了,放下手中的书,来到妻子面前,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动情地说:
“你不知,为夫现在完成的已不再仅仅是件差事,还是一种使命。为夫少时家贫,几经碾转为原太子洗马,后得其赏识而成为坐上宾客,能常提些建议给他。可是,因那时原太子一直在与当今皇上暗斗,为夫所提建议,也都是些尔虞我诈的阴谋罢了。”说到这儿,魏征淡然地一笑,叹一口气说:“原太子对我固然也好,可现如今,国家统一,民心思定,皇上又顺应民心,还让臣等为其谋一大治途径。这样贤明的君主,多少谋臣,一生一世都难遇到。魏征有幸遇到了,魏征不能再顾自己……”说道这里,魏征已经是满脸泪流了。王氏见了,忙伸出手来,替魏征擦去脸上的泪水,理解地点点头说:“你忙大事,妾自去照顾阿满。”
“阿满是魏征唯一的儿子,今年七岁了,差不多全由其母王氏教他读书写字。魏征听妻子提到阿满,眼前一亮,问道:“这几日阿满的学业,可有长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