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李渊,是多么年轻,还刚刚岁。他为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即将出生兴奋不已,更为自己将为人父欣喜若狂。在窦氏的痛苦与李渊的兴奋中,他们的第一个儿子,终于瓜瓜落地。李渊记得,那一晚,这儿子的哭声,在静夜中是多么的雄劲有力。从接生婆手中接过这幼小的生命,李渊看见了他那乌黑发亮的眼睛,正清清纯纯地盯着自己。在孩子的身上,李渊看到了自己延续的生命,看到了宗室流淌的血液。李家终于有了第一个继承人,这孩子一定会为李家建立奇功,成就大业。于是,他给他取名叫李建成。这孩子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一直以来,总是步调一致地跟在他身后,按他的意志行事,从来也没有忤逆过他。可如今却这么大胆,竟敢置他的话于不顾,去私募兵勇!
“皇上,太子这一次私募兵勇,只是担心……”裴寂见李渊一直低头不语,忍不住要为李建成求情。
“行了!”李渊眼瞪着裴寂,一摆手,再次打断裴寂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他只是担心秦王?可是,他既然违背了朕的旨意,就该受到惩罚。朕是皇帝,绝不能容许任何人对朕有半点不敬,更不能容忍任何人置朕的话予以不理,包括自己的儿子。不然,皇权何威?朕又何威?难不成还真要象张妃说的那样,朕非常安康健壮,他们才不至于兴风作浪?想到这里,李渊抬起头来,望着裴寂说:
“你不要再替他求情,朕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之事,是要火速派人去拿了杨文干。你说,派谁去?”
“司农卿宇文颖正在殿外,派他去最为适合。”裴寂说。
“这么夜了,他来为何?”
“是适才途中遇见,臣想到得有一人去招来杨文干,故留他在殿外候着。”
“宰相还真有远见,你就去跟他说一声,让他火速召杨文干,明日见朕。”
“皇上可有话要交待。”
李渊摇摇头,挥挥手让裴寂快去。裴寂走后,李渊身子一斜,靠在尹妃身上。尹妃轻轻地搂着他,如搂小孩一般。
“皇上倦了,到内室休息去吧?”张妃关切地问道。
“稍坐一会儿。”李渊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世民与李建成,都是他看重的儿子。比较而言,在感情上,他更亲近李建成一些。因为一直以来,在他看来,李建成似乎更加听话,更容易管教。而李世民,却较有个性,遇事常有一些不同于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围困洛阳时,因为久攻不下,他曾发密旨招李世民回来,李世民竟敢置之不理。尽管后来的事情证明李世民是对的,而且非常之对。就因为李世民的坚持,才能够一举消灭了王世充、窦建德这两个强敌。然而,在李渊看来,他宁愿要一个听话的哪怕是打了败仗的儿子,也不愿要一个不听话的打了胜仗的儿子。李世民的公然抗旨,一直耿耿于李渊的怀中。对于君王来说,一个有能力的儿子固然重要,但一个听话的儿子似乎更为重要。李世民既然如此有个性,如今又有这么大的势力,也难怪李建成怕他了!李渊开始理解李建成,开始为李建成开脱,然而,他为什么就不能先争得朕得同意呢?想到这里,李渊由不得又叹了口气。
“陛下,不要为这些事伤心,保重龙体。”尹妃劝道。
“是啊,陛下,如今太子已经知错,让他解散召来的兵勇,什么事都没有了。”张妃说。
“住嘴,你难道不知道,朕伤心的是他违抗朕的旨意。”
“臣妾有罪,请陛下恕罪。”
“唉,看来朕是老了。”停了好一会,李渊又一声长叹之后,说:“张妃,你没有罪,你与尹妃,整日陪伴着朕,是朕的安慰。你们放心,朕不会严罚太子,只不过要让他受几日罪。”
“陛下英明!”张妃说。
“太子和秦王有你这样的父皇,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尹妃说。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不要再相互猜忌。兄弟俩和和睦睦,待朕百年之后,一个做皇帝,一个做护国大将军。我大唐天下,世代相传,国家日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想当初,朕反了炀帝,自己做了皇帝,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李渊举目尹妃、张妃,真诚地说道。
“陛下真是伟大,一番苦心,为国为民。”张妃仰望着李渊说。
“朕也是为了自己。”李渊放低声音:“这话,朕只说给你们两位听。朕如果不做皇帝,哪能得到二位爱妃。”
“陛下神武英俊,就是不做皇帝,妾遇上了,也会一见钟情。”
“你,你真会说话。”李渊捧住尹妃一张美艳绝世的脸。
见李渊高兴,尹妃极温柔地说:“陛下,有了这回教训,太子一定不敢了,为了你当初的想法,就饶了他这一回。”尹妃说。
“陛下是不是找秦王来谈谈,也让他有个教训。”张妃说。
“对,这倒是个好主意。”李渊抬起头来,对张妃道:“你叫李勇去宣秦王来见朕。”
“陛下太过劳累,是不是明日一早,再宣秦王来。”尹妃劝道。
张妃看着李渊说:“尹妃说得有理,陛下龙体要紧。”
李渊点了点头,让尹、张二妃,扶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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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大地刚刚苏醒,淡淡的夏阳,如流金般从精致的雕花窗中悄悄地泻进来。李渊积习般地睁开眼睛,转动着双眸,四处打量。他看到了尹妃半裸的胸,看到了她那娟秀的一张脸。
“真象,象神了我的窦氏——太子和秦王的母亲!”李渊在心里喊到。他的目光,贪恋地停留在尹妃酥嫩的丰乳上,似乎想做点什么,又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愿窦氏在天之灵,保佑她的儿子们和睦相处!”
李渊喃喃地说完,毅然地坐起身来。尹妃醒了,看到已经坐起的李渊,轻轻地唤一声“皇上”,忙着给他整理衣衫。
“来人!”李渊大声喊道:“快,宣秦王来觐见。”
在尹妃的掺扶下,李渊走过千回廊,来到御书房。他端庄地坐着,慢慢地品尝一碗尹妃送到他手上温热的参汤。李世民来了,匆匆地来了,不待侍从通报,他已经出现在李渊的面前。
“儿臣拜见父皇。”李世民说完,给李渊深深一揖,静静地等待父皇的圣喻。
他亲自安排了这一次对太子的打击,仿佛是安排了一次保家卫国的重大战役,心里非常的高兴。在李世民看来,把皇权看得大如天的父皇,一定不会放过太子李建成的这一次忤逆。就算不要他的命,肯定会罢了他的太子之位。到时候,继承大统的人,舍我其谁?李世民越想越是意,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端疑。
“太子私募兵勇一事,他已经供认不诲。”李渊望着秦王,缓缓地说:“现在,朕已经把他拘在铁石房里。唤你来,想听听你的看法,该如何处之?”
从太原起事以来,李世民一直跟在父皇身边,虽说近几年是独自领军作战,但每次战前、战中,都能得到父皇的指点,感受到父皇的大力支持。父皇对战事的看法,常有许多与自己相左的地方,后来的事实证明,其中大多数父皇都是对的。与自己相比,父皇有许多棋高一筹的深谋远虑。每当李世民对这些领悟了之后,常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种时候,他就会真诚地为父皇喝彩。他会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更加地努力,遇事也能如父皇这般深谋远虑。
在李渊走向皇权的战斗中,李世民学到不少,也展露了许多自己天才的军事指挥才能。李世民明白,这一次与太子较量,实际上是在暗地里与父皇叫板。他相信自己可以比较轻松地战胜他的大哥太子,但能不能得到父皇的承认,却有些拿不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需等到一定的火候才能做到,李世民不知他这时有没有这样的火候。派人去宫里密告了太子私自募兵以后,李世民想了许多,甚至惮尽竭力地猜测父皇将会怎样处置太子,可就是没想到,父皇会就此来征求他的看法。
“儿臣以为,此事是父皇的权力,一切应由父皇决定。”李世民毕竟是睿智的秦王,头脑灵敏,反应得很快,冲口就答了出来。
李渊似乎也不含糊,目光罩住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朕坚持要你来作出决定呢?”
“儿臣不配!”李世民虽然还是冲口而出,声音却没有上次干脆。
“怎么不配?朕就你与太子这两个儿子最亲,天下也就太子与你最有权威。如今要处置太子,除了朕,就是你。朕要你来决定,你就配。”
“父皇既然这么说了,儿臣只有从命。儿臣认为,要处置此事,首先需查明……太子,他为何要私募兵勇。”
“这很重要吗?”
“儿臣认为非常重要。”
李渊听了,心中大失所望。李世民,你明明知道你大哥为何要私募兵勇,却还要说什么需查明原因。难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还有比违抗父命更重要的吗?唉,你真使我失望。李渊正想着,突然听到侍从喊道:
“司农卿宇文颖求见!”
他来了,这么快,莫不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这念头掠过李渊的脑海,不由地大声喊到:
“宣!”
“宣司农卿宇文颖觐见!”
随着侍从的喊声,宇文颖快步走进御书房,他双腿跪下,君臣大礼毕,声音慌张地说:
“微臣拜见皇上!”
李渊目光将宇文颖罩住,等着他的回话,宇文颖却再不开口,只将双目四顾张望。
“秦王留下,其余都给我退出去。”李渊大声吩咐。
“禀告皇上,微臣还未到庆州,杨文干就已经起兵谋反。”待侍从卫士退尽,宇文颖急急地说道。
原来,那杨文干虽说只是庆州都督,因有太子李建成作后盾,平时身边也畜养了许多谋士。闻听募兵一事暴露,杨文干立即召来众人商议。结果大家都认为: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念在骨肉亲情,太子定不会受死,可庆州参与此事的人,断然没有一个能够活命。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干脆反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李建成被召进仁智宫的当日,杨文干宣布起兵。
听罢杨文干起兵一事,李渊并无半点惊慌,只恨恨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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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皇上牙缝里嘣出的“可恶”两个字,刚刚站起来的宇文颖卟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微臣罪该万死,乞请皇上恕罪。”
“你去罢,没你的事。”李渊平静地说。
此刻,李渊并不在乎杨文干起兵之事,只是由此更加恼怒太子。这个孽子,怎么就这么无眼力,连个亲信都看不准,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一个有贼心贼胆的逆臣。想到这里,李渊万分恼怒地大声叹息:
“这个太子!孽子!!”
此时,宇文颖已经颤魏魏地退出,御书房里,就只剩了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了。
“父皇!”李世民见李渊太过愤怒,轻轻地唤道。
“秦王,你说说,杨文干起兵的事,是不是受太子的指使?”李渊静静地沉思了一下,平静地问道。此时,李渊不仅是恼怒太子李建成,他更加关心的,还是秦王李世民对他亲哥哥李建成的态度。
对于要查明太子私募兵勇动机的说法,李世民正在后悔。因为他话出之后,尽管李渊没有露出半点声色,聪明的秦王还是已经分明地感到了父皇的不乐意。这么看来,父皇对此事的看法,已了然于心,他已经不可能怀疑太子会起兵谋反。只是,没想到那愚蠢的杨文干,竟然真的就反了。父皇还是要就此事来问自己,可见,父皇还是坚信自己原来的看法:太子永远不会谋反。这么说,父皇是借此事来考察自己。想到这里,李世民似乎豁然开朗,刚好听到父皇的问话,便回答说:
“杨文干是杨文干,太子是太子。”
“说明白一点。”
“儿臣认为,太子不会指使杨文干起兵。”
“为什么?”
“太子与儿臣一样,都是父皇的亲儿子,不会反对自己的父亲。”
李渊听了,心中虽然高兴,但更多的却是吃惊。我这个儿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快。刚刚还要追根究底,要找出太子募兵的原因,如今又来替太子说情?李渊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却逼视着李世民,愤愤地问道:
“可是,他不是已经反对了吗?置朕的旨意于不顾,私自招募兵勇?”
秦王听了,不由得大惊。从父皇的逼视中,他已经看得非常清楚。父皇也在怪自己。这相信,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有时也会违背父亲的命令,特别是在围困洛阳时……难道,父皇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李世民在心里问自己。随即,又为自己辩护说,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大唐江山,是为了一举消灭两个强敌,太子却不同,他的所做所为,只是扩充他自己的实力……
“你回答朕。”李渊打断秦王的思考,催促道。
“儿臣认为,他不该如此,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违抗父命。”李世民冲口而出。
“在这种事情上?”李渊在心里重复着秦王的话,由不得心中生痛。可见,朕的这个二郎,他如今仍然以为,在有些事情上,可以违背朕的旨意。这,简直荒唐透顶!如果皇命可以违背,皇帝的威严将何以存在?!我既已知他的心事,也不必再追问下去了。想到这里,李渊微微地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问道:
“杨文干谋逆,当何处之?”
“儿臣愿领三万兵马,亲往平息。”李世民回答。
“好,就再辛苦你一次,速去平息了杨文干这个逆臣。”
“儿臣领命。”李世民说完,拜过李渊,匆匆离去。
李渊高坐书案后面,目送李世民,待看不到他的影子,长长地叹息一声,在心里说:
“我的皇儿,父皇征战一生,从没怕过什么。如今,四海统一,大唐江山,空前稳固,可是,我却要来为你们兄弟俩担心!但愿我李家祖宗庇佑,我大唐江山,不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