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远处绞缠在一起的船只,放下遮挡阳光的左手,姬飘摇叹了口气,还好没有听信叶孤鸿临走前要把西门吹雪带回白云城的信誓旦旦,亲自带着舰队前来支援。否则一旦朝廷大军集结完毕,三桅炮船抵达,这群现在杀得欢快地人迟早会被千斤佛郎机火炮连人带船一起轰沉,粱钦可不会在乎船上还有多少朝廷官兵。
刚要侧头吩咐部将将福船的速度稍微放缓一些,以便寻找插入的最佳时机,姬飘摇目光一凝,见点点白浪间忽然有一道迅疾无匹地剑光径直往旗舰射来,心中一惊,忙中不乱,提膝撞飞了挡在身前正要禀报的水手,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挑,悬在腰间看似精致装饰物的银管顶端利刃弹出,瞬间化作长戟扫开身侧的副将。
左手按上弩机,数十发细如牛毛的梅花针激射而出,右手戟身舞动织出一圈密不透风的防守圈子,姬飘摇扬声道,“西门庄主且住,莫要伤了自己人。”
银光骤敛,剑芒散去,立在船舷上的不是西门吹雪更是何人?姬飘摇无奈扶额,叶孤城现下还在白云城中修养,若不是仗着旗舰距离战局胶着所在尚远,逆风下海浪翻滚并不汹涌,自己又及时喊出对方名号的话,没有被火炮轰死,反而还莫名其妙被定然是不够尽兴的西门吹雪一剑穿喉,这种死法未免太憋屈了些。
看着船舷上白衣墨发神情寂寥的剑客,姬飘摇一边暗自咬牙一边横戟于胸,低头施礼,“多谢西门庄主出手相助,小女子替家兄谢过了。”言辞恭谨而温和,心中却把这笔账狠狠地记在叶孤鸿头上。
贵为下一任城主,非要孤身犯险去找西门吹雪也就算了,有本事你别给我惹麻烦啊!引动朝廷大军的注意力,逼着我亲自领兵援救,只好提前准备决战很好玩么?
想要逞孤勇杀个尽兴有本事你跟哥哥一样直接和人家联手啊,而不是放着西门吹雪这样的杀器到处乱跑啊!就差一点点,手下最信任的部将差一点就被战阵上玩得不开心的万梅山庄庄主顺手剁掉了,到时候你叶孤鸿倒是再花个三年五载给我培养出又听话又能打又懂得排兵布阵的人才啊!
要不是叶孤城只有一个堂弟,白云城这一代就剩下一个还算有点本事的男丁,叶宛华又明言哪怕叶孤城伤势痊愈也不会再把城主的担子压到叶孤城身上,姬飘摇真的有一种干脆放着不明大局、一腔热血的叶孤鸿力竭死在乱军的冲动。但是就算她现在再不满,也只能放出收兵的传信烟花,努力无视掉直接用目光就逼退了自家星星眼部下想要递上的铠甲,白衣翩翩,飘然若仙状思念着自家哥哥的西门吹雪,趁着粱钦还没集结好人马把那堆单人武力值爆表的家伙接回来。
真的有种让他们干脆被红衣大炮炸一次的冲动啊!
无论心中如何腹诽,该做的事情姬飘摇一样不会落下,令旗挥舞间,原本平铺成一条直线的船只迅速集结成阵,藉着风势如同一把尖刀,飞快地向已经失去阵型的朝廷水军中扎去。
挥剑劈开围上来的对手,叶孤鸿眯眼分辨了一下空中忽然炸开的绚烂火光,好似没有看到踩着同伴尸体扑上来的官兵,剑芒交织与身前飞身跃起,旁若无人地踩着数人头顶如履平地般行至翩跹面前,匆匆丢下一句,“该撤了”,也不看翩跹神情,拉着少女就掠向墨十一还坚守着的海船,撮唇长啸间陷在敌阵中的白云城众人齐齐随着啸声大喝,趁着敌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亦是往回杀将出来。
再次回到船上,除了墨十一一个人守在船桅上未曾下来外,里里外外杀了个痛快的众人虽然气势未衰,衣衫却被鲜血浸染沉重了许多。望着周围铠甲威严的臣属,叶孤鸿努力压抑住再回去好好杀一场的悸动,披上甲胄掩住了如雪地红梅的外衫,沉声道,“能够回来的现在想必都也看到了,虽然我砍断了数根船帆,无法乘风而行,但是敌军将士血气犹在,定然会想到以自身动力驱使船只,若要脱离危境,这还远远不够。”
“谨遵代城主吩咐。”白云城所属自无二话。接到叶孤鸿试探的眼神,翩跹才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客随主便,我和十一听你将令便是。”
叶孤鸿这才正色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倒也没有指使两人的意思,指挥着一干水手不但没有试图穿过朝廷水军编成的隔离带与姬飘摇率领的援军会合,七拐八绕却是藉着风势摆出一副狼狈奔逃的样子。朝廷的船只在后面缀着,之后是姬飘摇亲自率领的水军,你追我赶,看起来竟有几分儿戏情状。
叶孤鸿行船时快时慢,墨十一闲极无聊,干脆又攀上桅杆,抽冷子给后面的尾巴射上几箭,翩跹大致也明白叶孤鸿想要干什么,为叶孤鸿的勇气所感的之外,为后面支援的白云城众人默默点蜡,这一下若是成了自是大功,但是看着要接应的人以自身为诱饵,想必没人笑得出来吧。
成功把后面跟着的数百艘船引入暗礁之中,叶孤鸿这才指挥着水手施施然把自家轻便的船只开走,下面可就是看援军的本事了。姬飘摇心中固然又是一番火气,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远远避开暗礁火炮齐发,把朝廷的船只当做不知轻重的代城主出气,轰地叫一个痛快。
叶孤鸿望着连绵的火海,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弹药消耗大了些啊。”说话间,却是已经沿着白云城海船让出的空隙逐渐靠上了主舰,见到杀气腾腾犹胜西门吹雪的妹妹,这才意识到方才杀得痛快落在姬飘摇眼中是多么的十恶不赦。
本来还想拉西门吹雪下水一起躺枪,见着妹妹一身孝服叶孤鸿赶紧回过神来,连忙抢先说话,“等这一轮彻底把对方全部打沉,梁钦估计也快到了,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吧。”
当着西门吹雪的面不愿多话,狠狠瞪了一眼叶孤鸿,姬飘摇打了个手势,旗语井然有序地传递下去,船只变后为前,继续维持着三角阵型缓缓退去,无论之前被伏击的人是谁,现在这一仗终究是胜了,至于某些人的擅作主张,回去之后有的是检讨要写。
再次回到白云城,总算西门吹雪和翩跹没有在海滩上被拦下来,从从容容进了城,嗯……如果刻意被姬飘摇用人墙挡住了视线不给翩跹任何查看布防的机会也算从容的话。
第一次来白云城就被叶问带到了真正的军事禁区的翩跹对这种行为无力也无心吐槽,因为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她牵肠挂肚了很久却一直无能为力的人。
崔清颜,或者说现在应该叫叶夫人了,粗布麻衣,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全然不似初见时的娇嗔少女,如同江南明媚的一枝桃花。然而翩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已经不复年轻的女子,只因清颜眼中那一抹从未改变过的温柔。
乳燕投林般扑向清颜的怀中,翩跹无声地哽咽着,背上轻抚的力道温和而熟悉,哪怕深埋在清颜臂弯里她依旧能够描绘出对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纵容的,但是翩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样的纵容,无论曾经做过多少努力,凶手就是凶手,作为捅进叶孤城心口的凶器,她有什么资格享受对方的纵容呢?
但是那温暖的臂弯又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人不舍,耳边轻声地哼唱是那么的舒缓,那么的令人沉醉,不知不觉翩跹的哽咽变成了放声哭泣,又逐渐低微下来,最终化作了轻且淡的呼吸声。
怜爱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的翩跹,清颜低声吩咐了一声荷露,待荷露一脸不甘地去门外告知西门吹雪翩跹今日留下之后,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翩跹已经长成了这么漂亮的少女了呢。可是啊,为什么偏偏无论是你还是夫君,都心甘情愿地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那样一个杀星呢?
如果……我认识的只是你,夫君认识的只是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西门吹雪的人,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