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栋成不是对选锋老兵有偏见,更不是没来由地尬吹长枪手。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带枪头长柄大斧的工作成果,就摆在二队左手边上。
砍断的虎落尖桩、砸碎的拒马鹿砦。扯烂的天罗地网、坑里起出的铁夹,以及严重腐烂的妖邪尸块……戎狄费力造出的障碍物,被长枪手轻易砸成一堆没用破烂,自南向北凄惨地堆成直线——
/不对,它们其实还有用处。/赵栋成看着二队边上这条垃圾带,左眼内部没来由地刺疼起来。天上的云团,向西运动的速度似乎也变快了一些。/那就是装进网兜或者麻袋,运到前面去填第二道壕沟。皮景和、尧都督肯定会下这种命令,既省料又省运力的好事情,哪个会不愿意?唯一一个麻烦,就是东西太晦气。/
“晦气”这件事,与长枪手的工作成果差不多一样明显,就像和尚头上的跳蚤。戎狄干啥活都糙,组装障碍当然也不例外,很多部件都是就地取材,有啥就直接用啥。比如说,先遭屠杀、再被吃干抹净的无数奴隶。
戎狄将骨架拆散之后重新组装,混着木棍、板材做成拒马鹿砦。他们还用吃剩的人筋串起碎骨,洒在障碍外面充当地罗。这帮畜生甚至连颅骨都不放过,一颗颗骷髅头先被插上长杆,再从眼窝、鼻腔、嘴巴同时探出四根矛头,密密麻麻地挂在障碍物上面。除了没卵子的怂包蛋,任谁看到这些遗骸都会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北边那些两腿野兽亲手撕掉。
二队补充的新兵,经常有人主动盯着骨架猛看,怒火从眼里一股股地喷出来。以前就在队里的老手,虽然不会如此直接地表露怒意,但他们同样面色不善,几乎所有人紧紧攥住兵器,用力过度的指节透出白色。
小休息时候禁止交头接耳,弟兄们虽然个个心里有气,暂时也只能憋着不说。赵栋成倒是有心鼓舞士气,但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词句,沉默片刻之后,只好无奈地摸出盛水葫芦,先来两口温的润润喉咙。/跟什长们聊聊家里人?不行,容易让底下人想起不好的事情。为求稳妥,还是再回顾一次打蛊雕比较好——/
声势浩大的动静突然从西面传来,将赵栋成的思绪一下打断。不是水师的炮声,战船一直在开火,隆隆响声早就融入了背景;不,这动静比大炮更宏伟、更持久,而且还是赵栋成非常熟悉的老交情:万骏齐奔时,铁蹄踏地引发的滚滚奔雷。
羽林队主赵栋成,坐火箭似地跳了起来。第二梯队仍有九成人坐着休息,让他的视野一时间无比开阔,向西能看出六、七里地远。/大队骑兵。真是大队骑兵!/赵栋成舔舔上排牙齿,完全不搭理飘在汾水上的那排木船,试图从舰船间的缝隙缝看清敌军规模。/水师怎么来这么多船,把东西全给挡了……算了也管不了他们。听这动静,看这烟尘,还有队伍长度,最少最少,也得三千胡人。/
三千甚至四千戎狄骑兵,直奔汾水西岸的车阵而去。赵栋成实在不明白,为啥朱邪赤心突然想找那只铁乌龟的麻烦,而且出手如此阔绰。要知道,再多的卵蛋也甭想砸开石头,即便戎狄骑兵全体装备北冥钢铠,照样拿同人数的车阵没办法,王铁枪只要把战车首尾相连组织环形防御,守到地老天荒都没问题。
河西岸的这批敌军,肯定会成百上千地伤亡,并且死的毫无意义。赵栋成看着远方腾起的烟雾,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是去自杀嘞。”他左手紧攥盛水葫芦,不假思索地断言道:
“纯粹嫌自己命长了,争着抢着过去找死。真有意思,王铁枪想睡觉,朱邪赤心立马递枕头,派这么多人送他首级功……戎狄是嫌打仗太闷,特地给咱演大戏看么?”
什长、伍长乃至普通士卒纷纷点头,李喆甚至笑出了声。垃圾带里,有只骷髅头也跟着凑热闹,摇头晃脑地像是在赞——等等?!
赵栋成往破烂堆里定睛一望,当即举起雁翎刀:
“全队起立!铳手装刺刀,矛手换腰刀!”他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差点把火辣辣的声带扯成两半:
“李喆,摇队旗向幢主报告!有埋伏,戎狄在边上有埋伏!”
他不是唯一一个发觉异常的人,整个步兵军阵,到处都响起了紧张叫嚷。已在壕北的兵卒纷纷起立,仍在南沿的军幢连忙整队,色彩斑斓的旗帜举起又落下,传令骑兵随着尖利的号角声奔跑加速……
就赵栋成所见,同袍、长官们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甚至超过了戎狄南下前的季秋讲武,但凡人毕竟只是凡人,素质即便怎么精锐,到了天花板仍然无法突破。没有任何军幢,能用半通鼓的时间从行军纵队转成战斗队形,单独一个步队虽然可以做到,但四面八方都是友军,你自己单独把队排好,反而会给周围同袍添麻烦捣乱,闹得大家动弹不得。
用太虚元力塑造出的怪物,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麻烦。骷髅从垃圾堆中升起,如磁石吸引铁末般将碎骨、筋肉、木片、矛头尽数收纳,从无到有硬生生地造出身躯;黝黑发亮、比拇指更粗更壮的铁线虫,连同蛰伏已久的肥遗蛇一起钻出土壤,彼此纠缠连接,化作表面布满脉管、时刻搏动不已的血肉藤蔓。
没人对它们下达口头命令,更没人发出旌旗鼓号,因为这些怪物根本无此必要。数千妖邪就像同一头脑指挥下的肢体,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完成组装,一俟规模足够,立即整齐划一地扑向凡人队伍。
第一批血肉藤蔓攻过来的时候,二队根本来不及展开横队,只能简单地来个原地左转,先跟怪物脸对脸再说。什长、伍长连哨都来不及吹完,就同妖邪被迫绞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