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发射的床弩、大拍杆,每一刻都比之前更少。早在壕沟伏兵遭到全歼之前,重炮就开始抬高炮口,转而射击两道壕沟之间的空地,大部分石砲很快就被扇得闭上嘴巴,剩下那些即便请太虚元力上身,也没法靠射速弥补数量不足。
要不是铸铜大将军暂停射击,拍杆、床弩说不定一架都剩不下。这不是因为三十斤炮子太金贵,而是因为铸铜大将军身娇脾气大,每门炮打上二十来发,就得按规矩来上一场“小休息”;不过,十二斤到十五斤的舰炮炮弹倒是明显增多,而且弹道越来越偏,几乎是从正西方向飞过来的。这说明了一件事情,朔镇水师正沿汾水向北航行,舰炮的准头之后还会变得更好,让壕沟间的戎狄愈发难熬。
炮弹不断落下,远弹在障碍区中接连砸出大坑,近弹则是忙不迭地犁出土沟,把空气中的浮尘变得愈发浓厚。承蒙重炮关照,长枪手在干活的时候极少遭遇干扰,之前战斗留下的一地残骸,更是让他们的工作量成倍缩小:折断的枪杆斧柄,捡起来直接就能当成撬杠,把沉甸甸的巨兽尸体一头接一头撬进壕沟。一堆死肉溅起的水花,可是比一车柴捆麻袋还大。
几辆彻底碎掉的盾车,紧跟着也被推到沟里。干这活的,正是之前推车的辅兵。皮景和也许是彻底放了心,把这些没甲没盾的劳力也派了上去。有了辅兵、力夫帮忙,填壕时间更是进一步缩减,一座座临时窄桥从无到有地飞快生长,把壕沟两岸迅速连在一起。
长枪手最先过壕,对戎狄留下的障碍物亮起长柄大斧。盾车紧随其后,但速度却比乌龟还慢,走上两三步就要停一下,好让辅兵纠正车身偏斜。几个歇够了的选锋什,不久之后也跟了过去,他们居然还扛着两面鲜艳的三辰大幡,比皮景和带在身边的那面更有气势。
一梯队的这位老帅,为鼓舞士气也算是不惜工本了。不过,三辰大旗光杆子就有两丈高,对自己人和戎狄都是一样显眼,指不定就会惹得哪位胡人头领狂性大发。话又说回来,皮景和兴许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把火铳、轻炮留在最后过壕,上千火器一直瞄准北面,只等嗷嗷叫的胡人冲出土烟,莽撞而仓促地向一梯队发起反击。
但是,老皮这回失算了。直到最后一名长枪手跨过壕沟,戎狄的狂野冲锋也没出现。不过,对一梯队长枪手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没人反击就意味着没人干扰,让他们这份拆除障碍的工作,比先前的填壕还要清静。
戎狄砲兵在老兵刚开始干活时扔了两团泥巴,随后便彻底哑了嗓子;几名长枪手拆东西时踩中陷阱,一些倒霉辅兵不幸撞到坑中的行尸。一梯队遇到的麻烦便只有这些,送到壕沟南边的军官尸首,就赵栋成所见仅有一具而已。不过这也是预料当中做到的事情,面对预先做好准备的大队人马,少量毒雾或者寄生虫,根本造不成像样威胁。
第一梯队既然这么顺利,那二梯队肯定不能继续呆站。一切都是老一套:首先,贞宁左军与大阵中军你来我往地应完旗,接着再向各个步幢发出旗语信号;然后,甘寅带着鼓角什擂响战鼓,命令麾下各队以四路纵队向北行军;最后,赵栋成和其他队主挥动腰刀,带着各自弟兄拔脚前进……
眨巴眼的工夫,他们就到了沟边。桥很窄,最多只能容纳两路纵队,赵栋成必须连喊带吹哨地把队伍拆成两部分;桥很软,踩上去能感到新鲜尸体的弹性,以及半凝固血液的冰凉;桥很臭,河底淤泥就像埋了一百万颗坏鸡蛋,死尸、死寄生蛆更是在脓浆当中迅速腐烂,当着所有的人面浮出大堆浑圆气泡。临破裂前,它们居然还会发出七彩反光。
赵栋成试过屏住鼻子用嘴呼吸,但不过是把臭味换到舌尖上而已。幸运的是,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壕沟其实很窄,最宽的地方也就一丈半。幸存的铁线虫、寄生蛆没给他们找麻烦,可能是一队、二队阳气太旺,也可能是这些小怪物还没恢复神智。实际上,直到三队过完桥,才有寄生虫试着钻进军鞋,辎重队有两个倒霉蛋着了道,吓得当场大喊大叫,差点把幢副也带进沟里。
这件事引发了一连串后续反应,乱咋呼的倒霉辅兵挨了军棍,几座窄桥也被艾叶前后熏了一遍,让后续军幢在壕对岸等了半刻钟还多。不过,这些就不是赵栋成需要操心的了,因为二步幢的三队战兵,过壕之后就接到了所有丘八都不会拒绝的命令:原地坐下,“一刻钟小休息!”。
顶盔贯甲走上五里地,说不累那肯定是骗人。谁要是逞能继续站着,这会儿固然可以鹤立鸡群全军闻名,但疲劳却会一点一滴慢慢积累,在战斗最酣的时候一拳把人击倒。早在大先生手下当护寨勇丁的时候,赵栋成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指挥整个大阵的振武军上党镇将、潞州刺史当州都督尧雄,对此显然也是深有研究。
与二梯队的做法类似,一梯队也在设法保持士卒体力。最早过壕的那批长枪手,早已返回了所属步幢,现在应该和赵栋成一样坐在地上。从凌乱但却节奏飞快的砍伐声推断,皮景和八成又派了选锋老兵上去,让他们接替长枪手拆除障碍。/给他们的赏钱,绝对少不了。/
选锋手里拿的家伙,既有辎重队带来的伐木斧、大铁锤等工具,也有骨朵、链锏等钝器,基本没人使用心爱的刀剑。杂乱的工具、沉重的铠甲,就像脚镣一样拖着后腿,让他们的工作效率比长枪手低上一大截。毕竟,后者用的可是精钢长柄大斧,一挥就能断掉狰头的沉重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