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能打仗手又勤快，这样的同袍谁不喜欢。看到亲兵幢给死戎狄绑上绳子，把它们拖死狗似地用马拖走之后，盾车队顿时发出欢呼，这股快乐情绪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扩散，没多久便席卷了大半军阵。

“万岁！”各军各幢的士卒，与长官一起振臂高呼，成千上万个嗓子吼出相同口号，滚滚声浪甚至撼动了大地。赵栋成当然也在呐喊，而且是带着全队弟兄一起呐喊，大家伙儿使劲叫到喉咙着火，那感觉真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在这之后不久，他们就走到了刚才的屠宰场，鼻腔当中充满……胜利的味道。黏糊糊的血泥沾满鞋底，只要踩下去就会“噗嗤”作响，既让人本能地恶心，又令心跳“通通通”地急速加快。亲眼看到的友军战果，让赵栋成紧贴刀柄的掌心阵阵发痒耐，每块筋肉都在蠢蠢欲动，催促主人赶快亮出刀锋。

但步卒还不能投入战斗。别说是白刃相交的肉搏战，弟兄们连放铳都捞不到机会。四步幢想要展开战斗队形，不仅要再走一里多路，到地方以后还得耐心排队，等前面的驻防羽林贞宁右军、振武军横刀前军等部干完活再说。

这些军幢就是苏然口中的第一梯队。他们的工作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繁琐累人。首先，最前面的盾车队会顶着戎狄射来的物事，轮挨轮地推进到戎狄的最外围壕沟；他们会在那里用木楔固定车轮，按计划连成一道临时防线。接下来，辅兵就会背着柴捆、麻袋，从盾车间的空隙冲出去填埋壕沟，为鸳鸯阵、花装队的选锋老兵铺出一条道路，好让这些身披全铁甲或者布面——锁子双层重甲的壮汉冲到壕沟北侧，拆掉绵延多层的拒马障碍。

普通步队的长枪手也会跟着一起过去，替干活的老兵挡住敌军反击。火铳手和一部分佛郎机炮组，则会在盾车后面展开战斗队形，冲着北边的敌军营盘连环轰打，用铅弹和烈火掩护同袍。赵栋成估计，爆炸声最少也要响上两刻钟，如果出营反击的戎狄太多，说不定还会延长到半个时辰。到时候，障碍区一定会挂满碎肉，油脂、血块就像酱料似地洒满一地。

这些战果，肯定不全是鸟铳和佛郎机的。选锋老兵拆除障碍的时候，铸铜大将军也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三十斤炮子呼啸着砸进拒马障碍；铁质大将军同样不会闲着，大概会有一半铁炮离开舒服的土垒，把大车轮挪到步兵后头。重炮的任务不是直接支援第一梯队，而是用来轰击敌人后方壕沟，顺便拦阻冲出营盘的戎狄。以它们的准头，也只能干这种工作。

如果一切顺利，选锋在午饭前可以清理出足够打猎的大片空场，向北拆到第二甚至第三道壕沟，直逼敌军营墙。长枪手、火铳队、轻炮组则会一直粘着他们，既是为了随伴掩护，也是为了提供后备人手，因为双层铁铠实在累人，浇水降温只能缓解一时，再壮的汉子也没法几个时辰连轴转。但要是一切没这么顺利——

/要是中间出了岔子/，赵栋成向新提拔的长枪左什长蓝熙点头致意，脸上挤出公事公办的干笑。/我们就得提前上场了。弄不好还得把戎狄的外围尿沟当成工事，反过来打一场防御战嘞。/

战场上永远瞬息万变，谁也不可能一直占上风。万一戎狄输到眼红，第一回合就赶出所有巨兽；万一朱邪赤心破罐破摔，不留后手地叫出全部魑魅魍魉……到那时候，贞宁左军前面的三个军肯定得吃大亏，赵栋成所在的第二梯队，弄不好还要用铳炮驱散溃兵，免得他们把友军裹挟进去。

对未来的担心，加上双腿越来越明显的酸涩，冲淡了遭遇战胜利带来的欣喜。赵栋成发现，自己很长时间都在盯着一个方向看，而且半天也定不下焦点。与此同时，天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云絮彼此相连，形成一道接一道的绵延波浪，鱼鳞似的灰块滚滚向前，很快就把视野挤得压抑无比。

坏兆头不一定能带来坏事。但是，今天的坏兆头却显得异常争气。云浪之下，隐约飞出来几个黑点，有些砸在了外围壕沟南边，虽然跑的够远，却连大点的土烟都没掀起；但另一些却是气势十足，好像烂水果一样砰然爆裂，向各个方向迸出黄绿汁液。

赵栋成眨眨眼睛，口中尝到浓厚的汗水味道。那些黑点肯定是砲弹，要么是配重式投石机射来的，要么是台军早就淘汰的大号床弩。从以往的经验推断，戎狄扔来的东西必然多种多样，除了石弹泥弹这些老面孔，说不定还有会爆炸的肿胀浮尸。沉默良久的胡人，终于走出了反击的棋步，开始向太过靠近的凡人，喷出一道道不怀好意的唾沫。

/其实，今天已经够走运了/。赵栋成放慢脚步，让自己慢慢落到二队队腰。/既没被雁门关的邪术砸成肉酱，也没让大翅膀蛊雕一下叼到天上。多亏了苏然，要不是有他，天上哪能这么清静。那些飞天妖邪，肯定能把军阵被搅得走走停停，比老太婆咳嗽还拖拉——/

似乎有哨声从空中传来，尖利、悠长，而且就在左前方不远。赵栋成扭过头去，只见一条颀长黑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飞向一队的行军队列。那东西长着两片特大号尾羽，当是床弩射出的大号弩矢，顺北风一路飘过来的。这种弩矢不比红缨枪小，五十步内能连串两名甲士，就算飘到最大射程外面，威力仍旧不容小觑……/果然哪。/

一队被弩矢直接砸中，整齐队形立刻掀起波澜，两个人影惨叫着跑出四路纵队，身后传来一连串慌乱的惊呼。这些动静，真是比烧红的刀子还叫人心痛。

“继续前进！”赵栋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甚至来不及思考。“一队没事。”他朝前面飞快撇了一眼，补充道：

“别队也没事！管好自己，接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