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白,雪子隐隐约约地听到飞机的嗡嗡声,不一会,远处又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乡亲们回头张望,只见在他们村子的上空腾起几股浓烟,如断首的乌龙在天空中翻滚。接着,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把远处的江面和天空映得通红。远远近近的村子里,看门狗一阵接一阵地狂吠起来,有吼叫的,有悲嚎的,也有哀鸣的。
赶快走吧,鬼子抓不到人,会像疯狗一样咬过来的。老大爷着急地说。
雪子望了望浓烟滚滚的村庄,感激地看着慈祥的中国老大爷。要不是老大爷把她们带出村子,她和慧子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赶路。为了避开巡逻艇的搜索,逃难的队伍下了江堤,在弯弯的田间小路上蜿蜒而行。
天色大亮,人群缓缓地向前。长江里响起了汽艇的鸣叫声,间或有机枪向岸上扫射的哒哒声。孩子们惊恐地钻进老人们的怀中。老人们把孩子扛到肩臂上赶路,队伍急急地向前方的一片小山丘行进。山丘上树林茂密,他们想先在那里隐蔽起来,等敌人的搜索结束了之后再走。可五十多人的逃难队伍中,妇女和小孩占了一半,男人中又大多是年迈的老者,加上一头水牛身上还驮着两个伤员,队伍无法走快。急得走在最前面的人不时回头催促,加油走啊,进了树林就能歇了。
慧子像一盆碳火在燃烧,嘴唇干枯得发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雪子骑在牛背上心急如焚,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啊,保佑慧子平安无事吧,等找到振邦君,慧子就得救了。
可是,老天爷一点也不仁慈,慧子烧得越来越厉害,竟然叽叽咕咕地说起了胡话,不停地喊着松本君的名字。雪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慧子说的是日本话,要是被人听出来,知道她们是日本人,还有活命吗?幸好雪子会说中国话,拍着慧子大声说,别说胡话了,就快到了,到了前面的树林里就可以歇脚了。
不行,这丫头说什么啊?老大爷停下来问雪子,她是不是要什么东西?
后面的人全都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雪子和慧子。完了,完了,这一下全暴露了。雪子急中生智,连忙对老大爷说,她做噩梦了,一定是梦见日本鬼子又在欺负她了。她经常在梦里和日本鬼子拼命呢!
大家赶紧走啊,千万别停下来。等到了树林里,先歇一会。这丫头烧得厉害,我给她降降温。逃难的队伍便继续往前走。
老大爷说着把身上的土布毛巾拿在手上,跑到路边的小水沟里拧了一把,递给雪子。雪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赶紧帮慧子把脸擦了一遍。慧子缓过一口气来,嘴巴一张一合,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着一个水字。雪子连忙对老大爷说,她渴得不行了,要喝水。老大爷又赶紧从他的破背包里拿出一只小木碗,到水沟里去舀水。
这时,一阵飞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雪子看见两架侦察机正向这边飞来。不好了,侦察机要是发现了目标,马上就会有轰炸机过来轰炸。而此时,逃难的队伍刚刚到达树林的边沿。要是这个时候,他们迅速地躲进路边的草丛中,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也许能逃脱飞机的侦察。可是,看到侦察机飞来,前面的人却加快了脚步,甚至有人大声向后面的人喊,快跑啊!赶快躲进树林。这样,等于将目标完完全全地暴露无遗。雪子急得大声呼喊,乡亲们,就地隐蔽!赶快就地隐蔽!然而,没有一个人听得见她的喊声,所有的人反而加快脚步,奋力朝树林里奔跑过去。
老大爷端来一碗水,慧子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个精光。雪子说,大爷,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鬼子的轰炸机马上就要来了。老大爷说,前面就是树林子,我们赶快过去。雪子焦急地说,来不及了,只能就地隐蔽了。老大爷还想说什么时,真的听到了飞机的嗡嗡声,十架飞机像鬼影一样朝这边扑来。老大爷赶紧牵着水牛下了路边的一条壕沟,三个人藏进壕沟里的蒿草中,水牛露出了半个脑袋。
日军的轰炸机从头上一掠而过,在那片树林的上空盘旋起来。瞬间,一颗颗炸弹像冰雹似地撒落下来,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泥土和树木被掀到半空之中,地面一起一伏地颤动起来,人伏在壕沟里,就像伏在波涛中穿行的小船上。等雪子抬头再看那片树林时,那片树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浓烟和火球包围着山丘。老大爷一遍遍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悲痛欲绝。
哞——哞——
水牛受了惊吓,猛地从壕沟里窜出来,向远方的田野狂奔。老大爷急了,不顾一切地从壕沟里爬上来,去追他的水牛。
两架飞机跟了过来,朝老大爷和他的水牛一阵扫射,水牛重重地倒下了,转过头来看了它的主人一眼。老大爷跑了一阵,也倒下了,手伸向水牛倒下的方向。老大爷吃力地抬起头来,双手抓着地,胳膊肘用力地往前撑,一步一步地朝他的牛爬了过去……
飞机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后,得意地呼啸而去。
雪子从壕沟里爬起来,一步一挪慢慢地向老大爷靠近。老大爷终于爬到了牛的身边,看见自己心爱的牛倒在血泊之中,牛背上如马蜂窝一样密集的窟窿还在汩汩地淌着鲜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住牛头。他的牛哞了一声,伸出舌头舔掉老大爷脸上的泪痕,而它的眼里却充满了泪水。老大爷使出浑身的力气,想努力地坐起身。可他的胸部中了两枪,血流不止,巨烈的疼痛逼迫他不得不又躺了下来。
老大爷爬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痕,小草的叶子上沾满了鲜血,在风中痛苦地摇曳。雪子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她跪到地上,吃力地扶老大爷坐了起来,难过地说,大爷,您为什么要跑出来呢?老大爷断断续续地说,牛,我的牛,我的牛要是,跑了,你们,怎么,走啊?说完,老大爷睁大眼睛,看了他心爱的水牛最后一眼,头一歪,停止了呼吸。水牛哞地叫了两声,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雪子悲伤地痛哭起来,老大爷,醒醒,醒醒啊!好心的大爷,醒醒啊!她伤心地摇着老大爷的头,您要是死了,我和慧子可怎么办?
远处传来了炮击的声音,雪子擦干眼泪,帮老大爷合上了双眼。从猛烈的炮火声中,她猜测前面不远的地方正发生着一场激战,皇军的军舰向岸上的中国守军开火了。
得赶紧把老大爷埋起来。她只能这样报答老大爷的救命之恩了。可是,她找不到挖坑的工具,只好把老大爷拖进一条干沟里,用双手艰难地掰下一块又一块的泥巴,又扯来野草和野花,草草地把老大爷掩埋起来。
老大爷死了,牛也死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慧子的伤口感染得厉害,我该怎么办呢?在这孤独无助的时刻,她想到了李振邦,振邦君,快来救救慧子,救救我们吧。
慧子无法站立起来,雪子几次想扶着她往前走,可她根本挪不开步子。眼看她的伤口化脓红肿,无医无药,在这里呆下去,不等于是等死吗?雪子急得哭了,慧子,你要坚强,你一定要挺住,我们慢慢地往前走。只要找到松本雄一,或者找到振邦君,我们就有救了。慧子费力地说,我恐怕是不行了,你一个人先走吧。如果找到了松本君,就说我爱他。我是多么想见松本君一面啊!雪子安慰她说,你的伤口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一定能找到我哥的,你一定能见到他的。他的心里是多么喜欢你啊!她咬紧牙背起慧子,就像背起千斤的重担一样,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密急的枪声。雪子把慧子半背半拖,躲进了路边的草丛,两眼盯着前面的动静。只见被炸平的山丘上,一队人马端着枪向这边搜索。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枪上绑着一面太阳旗。雪子松了一口气,对慧子说,是皇军的搜索队来了,这一下你有救了。我上去打个信号。慧子却紧紧拉住雪子,慢慢地说,千万别打信号。现在,除了松本君和井野君,我们谁也不能相信。他们,是一群禽兽。我们,千万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可是,想到她的伤口得赶紧治疗,雪子说,这次来的是陆军,就相信他们吧,你的伤口不能再拖了。慧子依然拉着雪子说,在军舰上,陆军折磨***,有一个好东西吗?死了,也比被他们折磨强。雪子说,你放心,看我的。
皇军搜索队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了。
雪子的心怦怦直跳,内心作着激烈的斗争。为了慧子的伤口,她最终还是决定向皇军搜索队求救。可是,仅仅过了三分钟,她马上打消了求救的念头。
今天真是倒霉,一个花姑娘也没有发现。
想慰安了吧?他妈的,快四个月了,谁受得了?
只怪那帮海狗,把到手的***都弄丢了。
……
禽兽!雪子在心里骂了一句,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里,彻底打消了求救的念头。
正值中午,太阳火辣辣的,闷热的江堤下如蒸笼一般,人躲在草丛中热得透不过气来。慧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伤口散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雪子又饥又渴,几乎要昏过去了。
嘿!过来,快过来。搜索队发现了那头被飞机打死的水牛,围了过去。大约过了15分钟,他们用军刀割下了四条牛腿。然后,背起血淋淋的牛腿奔向江边。他们端起机枪胡乱地扫射了一通,不一会,几艘巡逻艇过来把他们接走了。
雪子全身被汗水湿透,人躺在地上就像虚脱了一样。她想站起身,心里却憋得慌,不得不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歇一歇吧,等一会有了力气,我把慧子背起来走。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眼睁睁地在这里等死。我要找到振邦君,我一定能找到振邦君。她以为坐下来歇一会,最多等到太阳偏西就可以走了。可是,这一坐,她不但再也爬不起来,反而连双手撑在地上的劲也没有了。她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歪倒在草丛里。
夜色笼罩了江堤,蚊虫肆意地袭击着两个半死的女人。雪子绝望地睁开眼睛,望着夜空中两颗闪烁的星星发呆,她多么希望李振邦能出现在她的身过啊!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像这两颗星星。想起自己的心上人,两个女人手握着手,彼此用无声的语言鼓励对方要坚强地活下去。泪水顺着她们的脸颊静静流淌。
也许是她们的泪水感动了苍天吧,半夜时分,她们的救星出现了。
趁着夜幕的掩护,一支中国军队来到她们躺着的堤坡边,甩开膀子,在江堤上下凿挖起来。他们是要效黄河决堤的先例,决长江淹雷池①,以巩固小池一带的防线。
报告长官,这边有两个昏迷的女人,气息非常微弱。
先拖到一边,等完成了任务把她们带回小池。
等到江水冲出江堤奔向雷池的时候,她们被两名中国士兵背到了驻扎在小池的国军营地,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绿色帐篷里。迎江的一面,还通着一座简单的工事掩体。第二天,她们醒来的时候,惊恐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哪里啊?不会是中国军队的军营吧?看到帐篷外匆忙行走的中国士兵,雪子和慧子吓得打起了哆嗦。想到井野三郎说过的中国军人比皇军要野蛮一百倍的话,她们猜测这回是死定了。完了,完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这样想着,两个人挤到了一起。雪子甚至作好了自杀的准备,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要是他们再糟蹋我,我只有一死了之。只要他们过来,我就夺刀自杀。
一个护士来帮慧子重新换了药,说吴团长吩咐过,让你们醒了就多带一些干粮,顺着长江往西走,那边安全。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护士,团长让我们走?护士肯定地点点头,说对,是吴团长说的。吴团长还让我跟你们说,就是死也不能落到日本鬼子的手里。见她们好像不相信的样子,又说,我们吴团长是东北人,他的妹妹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他恨死日本鬼子了。
正说着,听见有飞机的轰鸣声过来,接着,前后左右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护士赶紧把她们按倒在地,说这些天,日本鬼子天天来攻小池,扔下的炸弹比下的雨点还多。只苦了我们的队伍,这么热的天,整天伏在战壕里反击,晚上都不敢眨一下眼睛。我们的战士死了一批又一批,连堤坡都染红了。你们赶紧逃走吧,走得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免得落到了日本鬼子的手里。
雪子搀着慧子慢慢地朝护士指的方向走,还没走出十米远,只见一队人马急速地朝这边奔来。她们赶紧让到一边。这时,从江那边飞来了数不清的炮弹,在周围呼啸着爆炸开来。雪子拖着慧子,爬进旁边土坡上的一个弹坑里。她知道炮弹不会落进同一个弹坑,那里安全。
日本人的舰载大炮集中火力朝中国阵地倾泻而来,战壕被填平了,掩体被炸塌了,帐篷被炸垮了,泥沙和着尸骨漫天飞舞。中国军人却面无惧色,一个个迎着炮火勇敢地冲下堤坡,一队人马瞬刻之间消失在堤坡上。不一会,炮火停了下来,江堤上下变得异常安静。
汽艇一船接一船地将日本兵从军舰上运到江边,蜂拥而上的日军开始登上滩涂。如同一群放出铁笼的野兽,他们一边狂奔一边狂叫地朝着江堤上冲杀过来。
8米,7米,6米,5米,4米,米……
眼看日本兵就要踏上被炮火炸毁的工事了,只听一声冲啊,从泥土中蹦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精灵,手握明晃晃的大刀,呼地跳跃到日本人的面前,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头颅已经嗵的一声滚落到地上。
后面的日本兵嗷嗷乱叫,端着刺刀往前冲。一时间,刀与刀相碰的咔嚓声,疯狂粗野的叫骂声,刺刀贯穿胸膛时的嚎叫声,臂膀被削掉时的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小池的江堤顿时成了中日两军混战相戮的屠宰场。
这一场白刃格斗直杀到太阳西沉为止,日军落荒而逃,三三两两地逃上军舰,如同被打断腿的恶狗丧魂落魄地逃回老巢。
长长的堤坡上,躺满了血染军衣的死尸。一个背后还插着刺刀的中国士兵,嘴里死死地咬着一块从日本兵身上撕下来的活肉。汩汩流淌的血水流进长江,为浑黄的江水镶上了一条窄窄的红绸带。
日本人龟缩到军舰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趁着夜色,一批中国伤员向后方的青绿山战地医院转移。这是一批重伤员,全都用担架抬着。雪子扶着慧子,随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江堤上,慢慢地向西前进。突然,前面的担架停下来,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停下来,快停下来!这是往哪儿呀?怎么啦?谁把我的手捆住了?他妈的,我的胳膊怎么不听使唤?
吴团长,您受了重伤,必须到后方去治疗。
停下来!手受了点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子活动活动就好了啊,照样可以打日本鬼子。
吴团长,您不是小伤,要是不赶紧治疗,整条胳膊就没有救了啊!
没救就没救了,吴团长一下子从担架上坐起来,我命令你们,给老子回去!
吴团长,你就饶了我们吧!两个士兵把担架放到地上,哭了起来,等您的伤好了,我们一定把您抬回去,让您杀更多的日本鬼子。
混蛋!你们以为日本鬼子会让老子安安心心地去养伤吗?不等我的伤好,小日本的炸弹就来了。
可是,您现在伤势很严重,也不能打鬼子呀!
放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老子咬也要咬死他们。
吴团长,您的手臂上有鬼子的弹片,必须到战地医院去取。等取出了弹片,我们马上把您抬回去。
吴团长总算又上了担架,他亮起嗓门说,弟兄们,小日本不过是他妈的孬种,见了爷爷们的大刀就掉魂了。说实话,老子今天还没有杀过瘾呢,等伤好了,老子再去杀!有种的,就跟我杀回东北,杀回老家去。
这时,队伍中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抬着吴团长的士兵唱起了《松花江上》,于是,所有的士兵都跟着唱了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够欢聚一堂?
吴团长唱着唱着,失声痛哭了起来,爹,娘,儿子没用,没能给你们报仇,没能给妹妹报仇。儿子连你们的坟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整个队伍呜呜地哭开了。星星眨着眼睛,恰似陪着悲伤的队伍在流泪。
天亮时分,队伍到了长江边的一个渡口,两条木船早就等在这里。上船之后,吴团长认出了雪子和慧子,问她们是哪里人,雪子迟疑了一下,说是安徽人。吴团长长叹一声说,到了国军的地盘,你们赶紧往四川逃吧。日本鬼子要灭我中华,到处残杀我同胞,你们的性命都是捡回来的啊!想我的妹妹,和你们一般大小,活生生地被日本鬼子害死了。
到了长江南岸,船老大说,你们只管沿着绿水河的河堤往前走,到了磨盘山,就过了绿水河再走。就是听到枪声,你们也不必害怕,我们的队伍把日本鬼子的一个团困在磨盘山上。磨盘山下有人接应你们过河。
谢了船老大,队伍开始出发。吴团长强迫慧子上了他的担架,说我的腿好使,没关系的。士兵说,团长,您的胳膊伤得那么重,千万要小心啊。吴团长说,吊着绷带,死不了。我们都是中国人,是患难同胞,是兄弟姐妹。照顾她,就等于是照顾自己的姐妹。吴团长说这话时,眼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雪子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名中国人,而眼前的这位吴团长就好像是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中国的百姓纯朴善良,中国的军人有情有义,完全不是井野三郎所说的那样。忽然又想到,我的夫君李振邦就是中国人,和眼前的吴团长一样,是正直善良有血性的中国人。找到了振邦君,我不就变成中国人了?振邦君就是我的中国哥哥呀!
太阳露出惨淡的光芒,从下游隐约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沉闷地爆炸声。吴团长骂道,狗杂种!有种的就一对一地硬拼,看老子不砍得你头破血流……
吴团长的话没说完,十多架日本飞机像蝗虫一样地飞临上空,铺天盖地,朝着伤员队伍扔下一颗颗罪恶的炸弹。
卧倒!吴团长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把雪子推倒在地。
没有防空炮火,没有高射机枪,哪怕连一支能给日机一点威胁的重型机枪也没有,任凭日机肆意轰炸,眼睁睁地看着伤员们一个个被炸成肉末血浆,混入泥土,吴团长只有心如刀绞地放声痛哭。巨大的气浪把吴团长掀翻在地,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的泥土将他掩埋。
日机炸够了,嚣张地扬长而去。
一个士兵从泥堆里爬了出来。望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呜呜地伤心痛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喊,起来呀!你们都起来呀!弟兄们,你们都起来呀!可他的弟兄们全都躺在地上,一个个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没有一个人理他。他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团长,把他身上的泥土全部抹掉,发现他还有呼吸,便摇晃着他的身体拼命地呼喊起来。终于,吴团长的眼皮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艰难地把吴团长扶了起来,可吴团长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陪着吴团长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屈辱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
注释:
①雷池:在湖北省黄梅县境内,由太湖、龙感湖、源湖等组成。东晋大将温峤任江州剌史坐镇武昌时,庚亮作《报温峤书》说:“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所说雷池即指这些水泊。
198年夏,日军闯进鄂东黄梅、广济一带,中国军队仿效黄河决堤的先例,决长江淹雷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