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强盗头子感觉不妙,于是左手一牵缰绳,翻身跃上一直被他当掩体的战马,右手拔出马刀,随着他一声大吼,无数蒙古骑兵和女真骑兵都熟练地跃上战马。
看着几十米外敌军又跳上战马,马文升侧过身躯,把身体重量压到了左腿上,右腿则向前跨出了一步,右手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左手轻轻搭在刀鞘上,制止住它的摆动,右臂笔直地把指挥刀指向天空。
“火铳手预备!”马文升叫喊起来。前方呜咽的号角声和激昂的呐喊声同时响起,蒙古强盗头子一马当先,带领着蒙古军先锋纵马向着矮墙冲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侧火铳的威胁。站在叶三的角度上看,那些奔腾而来的骑兵之前,单薄的木栅栏后就站着一个孤零零的明军将领,他在汹涌而来的敌军面前,就好像是挡在战车前举起双钳的螳螂。那些火铳手依然保持着沉默,而是缓缓地调整着身体,如同伏击猎物的猎人一样,把火铳喷口缓缓地随着敌军转动。他们紧盯着眼前把马刀和马槊挥舞成光球的骑兵,对他们地呐喊声却聪耳不闻。冷漠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群死人,那只放在机扣上的手也如同刑场上刀斧手手中的刀,没有一丝一毫地抖动。
“火铳手预备!”马文升再次拖长声音大喊出这个口令时,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眼睛也看不到正在疾驰而来的马群,也看不见迎面而来的雪亮马刀和粗长的马槊。马文升腰部紧贴在木栅栏上,侧身放平右臂,指挥刀笔直指向前方。现在马文升的身姿即轻松又惬意,他瞪起双眼盯着一张越来越清晰的狰狞面孔,胸膛已经满满地吸足了一口气。
面对这样的场景,在指导队曾经有无数个新兵问过马文升怎么才能把火铳打得百发百中,而马文升也总是同样地回答他们:“不要忙着开火,直到你看到对面敌人的鼻子为止。”
马文升紧盯着的敌将也在看着他,蒙古强盗头子左手勒缰纵马,腰部向着侧后猛地弓了起来,紧握马刀的右臂在脑后极力绷紧。战马后腿一紧,已经做出了要跃栏的前期动作,就在敌将连人带马就要撞上拒马的一瞬间:“开火!”马文升嘴边的喊出的白雾和无数个火铳喷口喷出的白烟同时喷出,命令声随即被上百支火铳的齐射淹没了。锐角棱堡的两边,还有和马文升较近的两段护墙上,无数火铳尽情地向通道喷射出大股的硝烟,通道区域眨眼间就被激喷而出的白雾覆盖。在这弥漫的硝烟下,叶三看见大队骑兵浑身浴血,在地面上打着滚,受惊的战马发了疯一样胡乱跳跃起来。
而明军没有一个火铳手停下来欣赏他们射击的战果,每个人都平静地转过身把手里打空的火铳交给身后的同伴,第二排火铳手一手接过火铳的同时,也同样举起自己手里的火铳,用力塞进射击手的手中。接过早已装填很久的火铳,负责射击的火铳手整齐地把火铳架好,没有一个字的废话,没有一声兴奋的呐喊,只有一片清膛装药声。
虽然头上戴着头盔,但火铳齐射的轰鸣声还是让马文升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腰杆还是挺得笔直,仍然维持着一脚前一脚后的侧立姿势:“火铳手二次预备!”虽然马文升知道他的这个命令不太可能被人听到,但他在举起手中指挥刀时还是习惯地喊了一句,他左右看了一眼,两旁的火铳手否换好了武器,一个个前倾着身体,专心致志地瞄着前方。又一次缓缓地放平手臂,刀尖指向了一个最靠近他的骑兵,那骑兵紧抱着他发疯战马的脖子,正努力不让自己被战马甩下马鞍。
“开火!”火铳齐射的巨响声再次响起,在这个被两个棱堡和水平护墙夹住的狭小区域内,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梯形范围内,在这个死亡陷阱内,硝烟又一次密集地喷射而出,浓烈地硝烟瞬间就覆盖了整个战区,吞噬着敌军的生命。几乎同一时刻,另外两条通道也响起了火铳齐射声。马文升大张着嘴吸了一口气,有些发疼的耳孔让他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屈起右臂把指挥刀举到了嘴边,轻声发出了一个没有必要的命令:“任意开火射击!”
两侧通道上的明军也打完了他们第二次齐射,在硝烟和巨响的刺激下,以往驯服温顺的战马都变得无比凶悍,有些浑身是血的战马一次次前蹄跃起,落地后又后蹄弹向空中,还有疯狂打着响鼻满地乱滚的伤马,在明军不断向通道射出更多的硝烟中,更加剧了马群的混乱。
梁上君的战斗岗位在第三座棱堡内侧的墙上,他闭着一只眼,歪着脑袋瞄准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头目的敌人,手指按下机扣,一团白色的浓烟遮蔽住了视野。多年的训练和经验让梁上君牢牢记住了一句话:“不准观察战果。”不过这次不用他自己填充弹药,梁上君一个转身把火铳递给了同伴,等待同伴完成装填,没有发出一声不耐烦地催促。装填好以后,梁上君又默默地架好火铳,喷口指向了一个正在狼狈逃跑的骑兵,他手里的火铳转动着角度跟上了那个骑兵的脚步。又是一团白雾喷射而出,火铳手是没有工夫检查战果的,牢记住这句话的梁上君再次向敌军骑兵开火。
当梁上君看到一个敌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盾车后面时,梁上君瞄准那辆盾车等了一会儿,那后面的敌人不但没有出来,反倒又有两个人跟着钻了进去。他不再等待,重重地扣下了扳机,二十毫米口径的火铳激射出一枚沉重的弹丸,它在一团硝烟的包裹中直奔那辆盾车而去。面对如此近距离的怒射,铺在盾车上的棉被被轻易地击穿,厚达十厘米的木板被弹丸打出一个拳头大的缺口,这个缺口被弹丸击穿后就变成了碗口大。棉被被还原成了棉絮,随着纷飞的木屑一起散落到地面。
马文升此时还站在第一线,站在让每一个士兵都能看到的位置。他正悠闲地擦拭着手中的指挥刀,面前二十米开外一个骑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骑兵满身是血,脸上也充满了茫然的神色。在他的手刚接触到拒马前,几杆长枪就如毒蛇般刺出,同时扎入了骑兵的身体。惨叫声才刚刚响起,那几杆长枪又不约而同地一扭,然后猛地向后抽出,随着扑通一声,死尸一头栽到了地面上,尸体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和其他人流出的血液汇聚在了一起。骑兵微暖的血液融化了孤岛地表的冻土,贪婪饥渴的大地允吸着一滩滩热血,但流淌的热血还是比大地吸下的更多。地面上渐渐形成了红色的水滩,然后四处蔓延成水流,直到形成冒着热气的血海。
蒙古强盗头子就在这样的血海中浸泡着,然后又沿着他向前伸出的手臂流去,从肩膀到手掌,再从手指流向马刀,最后一直漫过了拒马和木栅栏的明军防线,流到了马文升的脚下,直到血泊浸透了他垂在地上的大红斗篷边缘时,马文升还是握紧指挥刀一动不动。所有的护墙前都挖好了壕沟,四座棱堡作为防御的核心,它们前面的壕沟也挖得特别深,宽度达到了三米,深度也有四米左右,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敌军利用人梯直接冲上堡墙。刚才骑兵冲过来后,女真步兵就一涌冲向堡墙,很多步兵纵身跳下壕沟时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都把藤牌顶在了头上,一边快速向堡墙的墙角摸去。只要能摸到城墙下,那么除非守军探出头来攻击,否则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们了。这些步兵都已经参加过很多次攻城战役,他们都知道只要自己紧靠在壕沟边,再把藤牌稳稳顶在头上,就是落下巨石和滚木都不容易伤到自己。
认为自己冲到安全的位置后,很多步兵就开始挖墙角,谁都知道只要能挖出一个洞来,就可以安全地藏身了,也就可以很快地开始破坏头顶上的工事。只是这些步兵还没有开始挖洞,侧面就泼过来一阵密集的弹丸,步兵们猫着腰向侧面看去,远处的护墙上正有一排火铳喷口指向这里,护墙上的明军居高临下,正向他们进行一排排地攒射。而他们的头上不但没有任何人探头攻击,也没有任何巨石和滚木扔下,他们仰头的时候,只看见沿着壕沟摸到墙下的步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打死在他们正在挖掘的藏身洞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