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好短,却又似乎很长。
明明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将前世欺辱折磨过她的那对男女都杀死了。
本以为此生会平安顺遂,再不会有什么磨难。
却偏偏遇上了这一劫。
她的父母。
这样对她来说近似陌生的存在,前世根本未曾出现过。
而她的今生,便要死在这个所谓父亲的手上。
莫非自己的重生,是扰乱了这个世界本来应该前进的轨迹,破坏了造物既定的命运吗?
怀音说不清心中到底有没有恨。
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师父,君故。
甚至她还忍不住想问玄吟一句,君故到底在哪里。
寒光映入眼帘的时候,怀音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机会。
她快死了。
希望他们来生,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若她消失了,怀音不知道一切会不会回到既定的轨迹上继续发展,但她希望会。
自己的重生,带给君故的,似乎是从高高的神座上跌落。
那个无所不能的神祇,头一次有了软肋。
如果早知道会如此,她其实宁愿自己根本没有重来的机会。
只是如今似乎没什么选择的机会了。
希望在自己离开以后,她的师父,能以更好的姿态生活。
这是怀音闭上眼之前最后的愿望。
在那把匕首快要落下的时候,玄吟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脸上的表情几乎变得有些狰狞。
带着酒气的呼吸大口大口喷出。
伽御辛坐在旁边,一直观察着龙尊的一举一动,直到发现他没有任何阻止的倾向。
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匕首还没落下,便被迎面而来的玉簪击落了。
那簪子极快极利。
从半空中飞来,甚至没有划破空气发出太尖锐的声音。
一只碧绿的看似普通的玉簪,竟轻松便挡住了削铁如泥的匕首。
这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诧,不由愣住了。
祭台上也压根没人能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如斯,当着龙尊的面,破坏这场献祭。
伽御辛当然也没想到。
当她看到那只簪子的时候,整个人却忍不住发起抖来。
无甚原因,只是认出了那物件原本的主人。
不只是她一个人,玄吟当然也认出来了,他最心爱那个女人的发簪。
他怎么可能忘记?
“阿澜!你在哪里?”
玄吟突然站直了身子,语声凄厉又深情。
怀音一身冷汗,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柄利刃下。
本来她觉得,自己对死亡并没有什么畏惧。
可当那柄匕首真正横于她脖颈面前,冰凉的刃尖触及她的皮肤。
怀音才终于感受到了胆寒的滋味。
原来死过一次的人,并不会变得更加坚强,而是会更胆怯。
比如怀音自己。
方才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都是对于人间种种不舍的情绪。
对师父、对儿子、对天外天的师兄弟妹、长老......
那些或是严厉又或是温柔的脸,几乎在怀音的心中过了个遍。
远处慢慢步入了一个年轻的婢女。
在一众警惕的侍卫中,她显得格外淡然,如古井翻不起一丝波浪。
伽御辛看着这个人,眸子不由一缩。
这便是之前跟她呛声的那个婢女,仗着玄吟的吩咐对自己颇为阴阳怪气。
半点看不见尊重。
而且最诡异的是,这女子竟与星澜身边的侍女同名,唤作素问。
伽御辛本想早早除掉她,可在她增派侍卫的时候,这女人却凭空消失了,仿佛蒸发了一般。
如今在她即将除掉怀音的时候,这女的却又出来捣乱。
“来人,将其拿下!”
魔女的声音有些尖锐,她并不想玄吟和这女人多说些什么。
她直觉这个素问肯定跟星澜脱不了关系。
连那贱人贴身的发簪都拿出来了,那必定是从前那个素问、星澜座下的侍女无疑。
此时绝不能让她和玄吟说上话。
不然自己苦心多年经营的一切,怕是会就此毁掉。
素问的手轻轻一招,便将那落在地上的簪子召回了自己的手里。
一众侍卫适时蜂拥而上,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玄吟一把掀退。
这位龙尊的身上,带着熊熊的怒火,“本尊还没开口,是是哪个想死的先动的手?”
伽御辛就那么坐在玄吟的身边,此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最爱的这个男人,竟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好歹她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在他的眼里,却连星澜留下的一件物什、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他在众人面前,狠狠反驳了她的决定,便如同重重在她脸上扇了一耳光。
今后在这雪山上,还有谁会听从她的吩咐?
玄吟制住了暴动的众人,根本没心情理会一旁的落寞的伽御辛,而是站起身跨下了高座。
慢慢走向那祭台上的女人。
“你,是谁?”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玄吟根本不曾见过。
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甚至嗅不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但这也不妨碍,他阻止众人攻击这女人,延缓祭祀的进行。
只因着女人拿出了星澜的发簪。
那原本就是星澜的本命法器。
这世间除了她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使用,除非星澜绝对信任这人。
将全部的修为灌注给了这个女人。
若是萍水相逢的人,星澜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所以女人必然是星澜极熟悉和相信的人。
这样的人,或许是见过星澜最后一面的吧!
玄吟此生最遗憾的事情,大概是在星澜陨落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看上她最后一眼。
他迫切地想知道星澜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被世人遗忘。
明明她是被天道眷顾、那样高高在上神女,若是愿意回头的话也尚有余地。
为什么天道不容于她?
再大的错误和罪孽,最终都用性命偿还了,为什么天道还要抹去她所有的存在。
让她连享受世人膜拜和供奉的权利都失去。
于六界八荒彻底消失,再不留一丝痕迹。
除了他们这样,窥探了一些天地法则的人能够记住她的名字。
只是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玄吟都开始逐渐忘记了她的模样。
记忆宛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