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方才按着肿胀的太阳穴爬起来。
徐敬尧当然不会留宿,大房子里空得只剩下她和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踏在台阶上,清晰得几乎有回音。
她径直去包里找手机,暗自后悔回来后忘了通知陈琛,然而按了几遍开机键都没反应,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将手机充电,收拾清理自己,化淡妆,穿衣服,一整个事情忙下来,已然过去很久。
手机有了半格电,去厨房烧水的路上,她给陈琛打电话,不过不巧,小伙子业务繁忙,居然将她电话掐了。
吉云嘴边涌起的一抹笑立马尴尬僵硬,心想再这么下去,以后是不是该给他配个秘书,通话前预约?
水壶边的电饭煲亮着保温灯,上头贴着张黄色便签纸,字迹隽秀潇洒——徐敬尧虽然做不到一个好情、人,多年的精英教育还是给了他一个外表华丽的包装纸。
“粥在锅里。”
吉云将锅盖掀起来,哪还有粥,完全炖成了一锅厚实的浆糊,赶忙将插头拔起来,手机恰好响起来。
吉云连忙接了,拿肩膀夹在耳朵边,两只手去取那锅子。没想到锅沿简直烫得不行,刚刚碰上她就松了开来。
听到声音,陈琛问:“在干什么呢?”
吉云随口说:“熬了点粥,准备洗锅呢。”
“自己做的?”
“嗯。”
“你拿块抹布再抓锅,可能还有余温。”
“不早点说,已经被烫到了。”
“……”
吉云小心提着锅边扔进水池里,装了半锅子水,方腾出手来接电话,这又后知后觉发现他话里的不对劲。
“什么叫‘自己做的’?”吉云笑道:“还能有别人代劳吗?”
陈琛没接她的调侃:“随口问问。”
吉云咕哝:“这怎么能随口啊。”
她忽然想到:“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和人说话。”
“什么人,说什么话,不是和女人说情话吧。”
“……”陈琛隐忍:“能不能正经点。”
吉云哈哈直笑:“好好,说正经的,你那店到底怎么样了,昨天问你支支吾吾的,要是不行就过来投奔我,我当追赶潮流包个小白脸了。”
陈琛不住摇头:“弄好了,钱都给了。”
“钱都给了?你过户手续弄好了?”
“没,这两天就去办。”
“这手续都没弄好,你就付钱了?给的全款?”
“嗯。”陈琛说:“没事,都认识,大家是亲戚。”
“亲兄弟也不能先给钱后办事啊。”吉云强调:“你挂了电话就去找他,别说合同了,肯定连个收据也没写吧,到时候万一人家不承认,你简直一点法子也没有。”
陈琛说:“没事的,大家都知道,不会不认。”
吉云恨得直咬牙:“就是有你这种不防人的傻子,社会上才有那么多别骗的,要一个个都和我一样精明,早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了。”
陈琛:“你精明?”
吉云一冷哼:“那当然。”
“我傻子,你被我骗了,你是什么?”陈琛总结陈词:“反正不是精明。”
吉云黑下脸:“……”
“反正你尽快去找他。”
“嗯,明早吧,他下午打牌。”
“赌棍就更不能相信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口中云淡风轻的一件事,将吉云激得出了一身汗,恨不得现在飞过去帮他将人揪出来。
人一急,脑子就更痛,吉云躺去沙发,叹出口气。
被陈琛听过去,问:“怎么了?”
吉云说:“被你气得偏头痛都犯了。”
陈琛实在无奈:“那我给你道歉。”顿了顿,说:“不然你喝一支清脑康吧。”
话一出口,直接断了吉云的话茬。这药名就像是他们之间刻意躲避的雷区,彼此都有彼此的难言之隐和欲说还休。
片刻,吉云才说:“不想喝。”
陈琛也并不劝她,将话题岔开了,问:“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
吉云说:“下午,整个人都懵了,一回来就洗澡睡觉,电话都忘了给你回一个。”
陈琛说:“嗯。”
吉云想了想:“对了,昨天徐敬尧送我过来的。”
陈琛:“嗯。”
吉云:“他说他是闲得发慌,不过我猜,应该是想和我旧情复燃了。年纪越大,反而越受人欢迎了。”
陈琛:“嗯。”
吉云:“麻烦你以后盯紧我,不然我现在这么风姿绰约,大概会容易被人撬墙角。”
陈琛:“嗯。”
吉云恼了:“嗯嗯嗯,你会说句字多点的话吗?”
陈琛说:“想你了。”
一二三,多了俩字,却像两只小钢炮一样直直撞上吉云心坎,教她一阵瑟瑟发抖。
女人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简单的话语,一个微笑,一个眨眼,都能叫她心动。
爱你的时候,便是全身投入,心无旁骛,从不考虑后果,亦不去想未来,就只是坦坦荡荡,迎面向前,整颗心都剖下来,要你看。
吉云埋着头:“我也想你了。”
他不说话了。
吉云咬了咬牙,忽然就想触发那雷区,向前再走一步,于是犹犹豫豫地开口:“陈琛,还有一件事——”
“琛哥!”
林玉的声音打破这尴尬,陈琛掩了电话说:“我就来。”
再回过头来问吉云:“你说什么事?”
吉云那满腔的热情忽然缩了缩,也许真的应该缓一缓,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阐明她和那个药的关系,也许……她是真的害怕了。
吉云说:“没事,我下午就去医院报到了。”
他没听出异样:“好,路上小心。”
吉云说:“你去忙吧。”
“嗯,那我挂了。”
***
吉云刚一脚踏进门里,就被一地狼藉弄得彻底怔住。办公室里就像是被洗劫过一样,文件报刊乱飞不说,桌椅沙发都是东倒西歪。
帮忙打扫的勤杂忙得气喘吁吁,几个同事整理桌面,也是一个个的灰头土脸。
吉云避开地上的东西,扫雷似地往里走,问:“这又怎么了,不是又有病人家属来闹吧。”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肯做那只出头鸟,只是开着玩笑着说:“真那样倒也好了,至少也有地方喊冤去啊。”
吉云的办公桌也是惨不忍睹,文件本子乱飞也就算了,电脑显示屏直接一巴掌拍得阖上桌面。她那盆葱绿的小仙人球倒是安然无恙——没贡献给那作恶的家伙几根硬挺尖锐的刺,也真是便宜他了。
有人过来帮忙将她椅子搬正了,她将往上头一搁,说:“谢谢。”再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还是没人直面问题,都一个劲往门外瞟:“这怎么说呢!”
吉云大概猜出是那种摆不上台面的屎尿屁一类,也不深问了,就是无奈地笑:“现在真什么破事都有啊。”
大家都赞同:“是啊,什么玩意。”
忽然有人提醒:“都别说了,人来了。”
吉云倚着桌边,冷眼等着那主角出场,没想到门后头进来的居然是面红耳赤的素娴。
女人一身的气势汹汹,一只手上紧紧攥着个手机,进来谁也不看,径直冲到自己办公桌前,拿了包就走。
都已经一步迈出大门了,又折返过来,朝屋子里的人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今天给大家造成麻烦了,对不住!”
她脸皮涨得紫红,紧紧咬着嘴巴,死撑着不让眼泪落出来。
同事们一个两个都在发懵,等回神说:“娴姐,你别这么说啊。”素娴已经起身跑走了。
等吉云把这惊讶吃进肚子,拿起包也跟着出了办公室。
吉云一路追到停车场才赶上素娴,女人已经有点失控,开了车门又猛地甩上,拔起腿狠狠踢了一脚。
吉云也不拉她,眼睁睁看着她那尖头靴子成了平头,自己绕过车前脸坐到副驾驶,冲她招了招手,说:“等你上来。”
素娴又狠踢了几脚这才坐上来,瞪着吉云:“你上来干嘛?”
吉云说:“这句话还想问问你呢。”
素娴没绷得住,眼泪像是串成线的雨,一瞬间大珠小珠落玉盘。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手肘一折,将头无力地垂过去:“妈的,老子真想一踩油门撞死她,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吉云脑子都没带转,当即就把故事从头到尾串了起来,她老公的小情、人大概嫌生活不够丰富,带着战斗力十足的队友浩浩荡荡扫荡了大老婆的单位。
吉云不禁感慨:“这人智商实在堪忧啊,到底得长得多漂亮才能拿下你老公啊。”
素娴甩过去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妈的,你这女人什么玩意,不劝我冷静下来,为孩子想想,居然还来火上浇油。”
吉云笑起来:“你要这点觉悟都没有,我还劝你干嘛。”
素娴听得直叹气:“唉,算了,你这种女人世上少有。”
再过一会儿,素娴自己回过味来,哭也哭够了,发泄也发泄完了,理智回笼,不用人劝也就停了下来。
只是横膈肌抽搐,她捂着肚子好一阵哽咽,含糊不清地说:“你来晚了,没看到一场好戏。”
吉云说:“想也想得出来了。”
素娴愤愤:“要不是早早就被同事拉出去,哪能让她狂妄到这地步,妈的大家撕破脸谁怕谁啊,大不了以后医院我不来,反正她也得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越说越气愤,素娴发动车子,说:“我现在就得找这小妖精去。”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吉云,说:“你现在不下车,别怪待会儿我没提醒你。”
吉云从不愿淌浑水,偏偏每每天降大雨让浑水淌过她。她心底一思量,知道素娴不出这口气不罢休,劝不住,又怕她到时候真的失控,会吃亏,只好点了点头。
“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