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乃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因此也是全年煞气最重的一天。
郑荣将总攻日子选在这天,想得便是要应了上天肃杀之气,说到底,还是自己内里心虚,讨个好兆头罢了。
可郑荣又怕秋仪之用火药轰塌洛阳城墙之计不能成功,大张旗鼓动员作战反而成了笑柄,便不愿明说是要发动总攻,反而特意下令:说是幽燕大军在京城之下驻扎得久了,生出倦怠松懈之气,要全军人马统统出营列阵,以壮声威。
秋仪之哪里知道郑荣这点心思,只当义父为保作战计划机密这才如此部署,心中还暗自佩服。
待大军列阵完毕,秋仪之便令手下十八个云梦山贼,依旧每三分分为六组,各自拿着火媒,深入隧道点火。
这隧道挖得极长,总有两三百步长短,进入洞中的云梦山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洞中先后爬出,分别禀告,都说是已点燃火药引信。
为保证这些火药被确实点燃不出意外,又不至于前去引火之人被困在震塌的隧道之后——秋仪之当初配制火药之时,每份火药都准备了三根极长的引信。
因此郑荣、钟离匡、郑森、崔楠、秋仪之等人,翘首远眺了许久,洛阳城墙始终未见动静。
直到众人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忽见洛阳城墙那边腾起几道烟雾,随之地动山摇,传来几声极沉闷的声响,腾起的烟雾随之弥漫开来,将半座洛阳城墙隐藏在尘埃之中。
郑荣见状,心中一喜,暗道:“果然计成!”脸上却努力保持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神态。
幽燕军中有见过偃师城墙被火药震塌时候场面的军士也有不少,可此次轰击洛阳城墙时用的火药总量远远超过偃师,依旧将他们震慑得哑口无言。那些没有见过这番场景的军士,更是目瞪口呆,不知前方洛阳城墙发生了什么。
整个战场之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听洛阳方向接连不断地传来墙倒屋塌的巨大声响,然而烟尘还在继续四散弥漫,让人看不见其中虚实。
这倒让将将喜上心头的幽燕王郑荣有些心焦,轻轻唤过秋仪之,问道:“仪之,你看着烟尘不知何时才能消散,这样虚实不明,我军又如何进攻?”
秋仪之略加思索道:“前些日子轰击偃师城墙时候,也曾烟雾弥漫,全靠老天降雨这才被迅速洗涤下去。眼下轰击洛阳城墙的威力要大得多,又没有降水,真不知何时才能……这都是仪之思虑不全,请义父降罪。”
郑荣听了,骑在马上斜睨了秋仪之一眼,说道:“我军不知敌军虚实,敌军亦不知我军虚实。若待尘埃落定,恐怕敌军早已做好防御准备,又如何可以轻取洛阳呢?”
秋仪之被郑荣的眼神瞪得吓了一跳,便道:“不如仪之前去侦查一趟,看看洛阳城墙现状如何。待回禀义父之后,再作决策,可好?”
郑荣点点头,却道:“这事虽大,然而仪之乃是孤的心腹,不可轻涉险地,只需遣一稳妥之人前去即可。”
秋仪之听了心头一热,忙在马上拱手一揖道:“为义父做事,仪之万死不辞。况且由他人转述,怎及得上亲眼所见?万一洛阳城墙尚未完全震塌,仪之也好根据情况,再为义父献计!”
秋仪之顿了一顿,又道:“仪之此去,带尉迟良鸿及赵成孝两人同行,快去快回,想必也出不了什么意外,还请义父放心!”
尉迟良鸿和赵成孝的本事,郑荣还是知道的,秋仪之方才一番话又句句说在理上,终于点头道:“那好,孤便依了你。只是你前去将情况探听清楚即回,不可鲁莽冒进。仪之你可记下了?”
秋仪之连忙点点头,招呼过尉迟良鸿和赵成孝两人,又让幽燕军中负责养马的兵士,将三人所乘三匹马共十二只马蹄子都裹上厚厚的棉布,以免马蹄发出声响惊动敌军,这才纵马向洛阳方向飞奔而去。
赵成孝、尉迟良鸿一前一后护着秋仪之,穿过层层烟雾尘埃,极速向洛阳城墙靠近。
越是靠近洛阳城墙,空气之中的硫磺味道便越是浓烈。尉迟良鸿闭气功夫了得,早已屏住呼吸;秋仪之和赵成孝则没有这番手段,在硫磺味道的熏炙之下,不停地咳嗽流泪。
穿破重重烟尘迷雾,秋仪之等人终于走到洛阳城墙脚下。
却见高大雄伟的洛阳城墙的一段,已被剧烈的爆炸轰出了一道可供四五人并排进出的缺口,地上遍是残砖断瓦,受损的城墙断面上,依旧有砖石不停地剥离坠下。
秋仪之侧耳倾听,隐隐约约间似乎又有哀嚎痛苦和疾声呼叫声音传入耳中,让他不敢久留,便招呼尉迟良鸿及赵成孝两人护着自己沿洛阳城墙向南方纵马快步前行。
走了没几步,又见一段城墙之上满是熏黑的痕迹,墙体也变得摇摇欲坠,可偏是没有倒下——仿佛一名勇士在死前用尽最后一点力道,守护着自己身后的家园。
秋仪之却没有时间感慨,暗自记下这里情况之后,便又纵马继续向北面而去。
就这样,秋仪之用了不过一顿饭功夫,便近距离观察了全部六处预定的爆破点——其中三处已将洛阳城墙轰开缺口,可供大军行动;两处墙体虽然遭受重创,城墙却没有倒下;另外一处则是完好无损,似乎火药没有被引燃的样子。
郑荣听了回阵的秋仪之的这番禀报,心里已有了数——有了这三道缺口,已足以供自己麾下大军同时几路突击进入洛阳,这已实实在在是个出乎自己预料的好结果了。
于是郑荣招来钟离匡、郑森、秋仪之、崔楠等人,下令道:“目前洛阳城墙已破,正是一鼓作气之时。且由孤自领中军一万,自正中突破;崔楠、郑森各领军一万人马,从左右杀入阵中;钟离先生及仪之则领后军接应支援,定要在今日拿下京师洛阳!”
郑荣说罢,便环顾众人。
却见钟离匡摆手道:“王爷是何等样人,怎可亲自杀入京城?”
“孤领军作战,向来身先士卒,眼下正是扭转乾坤之际,孤怎可贪生怕死,留在军后?”郑荣说道。
钟离匡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缓缓说道:“王爷误会了,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王爷杀入京城,若是遇到当今皇帝郑爻,当如何处之?”
钟离匡的这个问题果然将郑荣问傻了。
郑荣虽然奉了讨逆的大义名分,然而郑爻却依旧是皇帝,同自己现在的王爷身份有天壤之别。要是郑爻摆起天子架子来,要郑荣下跪参拜,那郑荣是拜还是不拜?又或郑爻宁死不肯投降,那郑荣是出手擒拿,还是动手弑君?
钟离匡见幽燕王郑荣陷入沉思,便接着说道:“因此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仪之对京城地形防务甚是熟悉,不如由他代王爷率中军杀入洛阳,其他部署则可照旧办理。”
钟离匡又用低沉地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对秋仪之说道:“京城乃是非之地,皇帝乃是非之人。最好让他畏罪自尽,或者干脆死在乱军之中,总之不能留下活口!秋仪之你懂了吗?”
钟离匡虽然素来尖酸刻薄,可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何曾说出过这样杀机四伏的话来。听得秋仪之浑身上下一阵寒栗,忙扭头看义父郑荣。却见郑荣也是一脸极严肃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秋仪之见状,只好答应道:“仪之记下了,定当勉力为之!”
于是郑荣从近十万幽燕大军之中,选出三万五千精锐,分别由秋仪之、郑森及崔楠率领,在摆下三个锥形阵型。
却听郑荣在众多护卫仪仗的簇拥之下,亲自上前训话道:“诸位幽燕将士都听了!孤天命所归,故上天眷恋,降下天雷震塌洛阳城墙。有道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我军今日再不乘胜进击洛阳,那便是逆天而行,恐受天谴!”
又听郑荣道:“而今郑爻逆贼已成惊弓之鸟,不能抵挡孤兵锋一击。然而京城洛阳乃是首善之区、京城百姓均为尔等兄弟姐妹,不可妄加搅扰,否则莫怪孤军法无情!”
郑荣见麾下将士无不肃然,便又高声说道:“今日凡奋勇杀敌者,孤已备下黄金千两,就看尔等敢不敢来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军听今日一战赏赐如此丰厚,不禁爆发出一阵惊呼。
至此,幽燕全军士气已被完全鼓动起来,于是秋仪之、郑森、崔楠三人又互相商议一番,用旗牌整饬一下阵型,便亲自领军向洛阳城墙冲杀而去。
此刻一阵北风刮来,将围绕在洛阳城墙四周的尘埃吹散了一些。
秋仪之透过渐渐稀薄的迷雾,见洛阳城墙缺口内朝廷守军尚在排列阵型,知道此时机不可失,便挥动令旗,指挥阵中骑兵靠前向城墙缺口猛冲而去,身后劲卒也同时加快步伐紧随而来。
两翼的郑森、崔楠见状,也依样画葫芦一般以骑兵为前导,杀入洛阳。
洛阳守军被突入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惊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到幽燕大军极有可能通过城墙缺口冲杀进来。
于是守关将佐一面派人将情况上报兵部及皇帝郑爻,一面就地列阵,意图先用禁军将士的血肉之躯填补城墙缺口,待情势稳定下来再阻止民夫工匠修补城墙。
这已是洛阳守军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应对措施了。
然而幽燕大军行动之快速、攻势之凌厉,又远超其想象之外。
洛阳守军尚未将防御阵型排列齐整,幽燕精锐骑兵便从城墙缺口处冲杀进来。
步兵没有严密的阵型,也就失去了身旁同袍的配合守护,在急速冲击的骑兵面前,居于绝对的天然劣势。又加之朝廷同幽燕王开战以来,总是负多胜少,士气不振。今日又突然失去了高大城墙的守护,洛阳守军无不心中惊慌,看见幽燕精锐骑兵携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杀进来,就连出手抵抗的勇气也没有,居然纷纷让开一条通路,任由敌军冲进城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