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郑爻在平昌门城楼之上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虽因距离太远没有听清郑荣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见幽燕大军缓缓退去,忙传令集结在城下的禁军尾随追击。
侥幸免得一死的朝廷禁军,见幽燕大军渐次后退,然而旌旗严整分明,殿后部队阵列杀气腾腾,哪里敢听令追击,无不停在原地面面相觑、静观其变。
郑爻见手下兵马这样一幅不思进取的模样,愈发愤怒,连下几道圣旨,催动大军发起攻击。
郑爻虽不得势,却依旧还是皇帝,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圣旨。
因此洛阳城下禁军几个将领互相商议了一下,谁都不愿意当这出头鸟。于是他们便各自出动五千兵马,编成一个两万五千人的密集大阵,只求将幽燕赶远些,也好交差。
没想到幽燕大军虽然后撤,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见朝廷禁军前来追击,殿后部队随即前进抵挡住敌军前锋,两翼骑兵也同时转身绕了一个大圈,乘势袭击禁军两翼。
朝廷禁军原本便是新败之师,又只想着同幽燕大军接触一下,随即撤退,并没做好防御准备,因此完全无法抵挡这般凌厉攻势——在幽燕大军三面同时打击之下,立即失去斗志,向京城洛阳溃散下来。
经过京城之下连续两次打击,禁军士气终于彻底崩溃,原本还稍有章法的阵型顿时乱作一团,无数军兵自相践踏地往平昌门涌来。
还有不少朝廷军士见平昌门被挤得水泄不通,便转身向两侧的宣阳门、开阳门赶去,想到这两道门前去碰碰运气,试试能否进入洛阳。
陪同皇帝郑爻在城楼之上观战的兵部尚书傅夔见朝廷兵马一败涂地,慌忙启奏道:“圣上!我军新败,可否趁郑荣不思进取之际,打开平昌门,放败兵入城,休养生息之后,以求再战?”
郑爻斜睨了傅夔一眼道:“古之善战者,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典故,若是朕现在下旨打开城门,那将来谁还敢出城挑战燕贼?就算勉强出城之后,谁又会舍身死战?”
郑爻这话说得却也在理,让傅夔无言以对。
又听郑爻对身边太监说道:“传旨下去,京城十二门统统封闭,没有朕的旨意,不可开启!”
这道圣旨传递下去,城外官军顿时大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的少说也有一大半;转身往东投靠幽燕王郑荣的也是成千上万。剩下留在平昌门前的士兵之中,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抽出自己官刀就往木门上砍,妄想凭自己手中薄薄的刀刃,将这道厚重的城门砍个粉碎……
幽燕大军却如郑荣承诺的那样,没有乘乱攻击,果然缓缓退去。
留守在平昌门前的朝廷官军砍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手中兵刃统统损耗为毫无锋芒的铁片,自己也腰酸背痛、筋疲力尽,这才躺在地上,停下了毫无意义的行动。
城楼之上的皇帝郑爻,见幽燕大军离开京城已十分遥远,果真没有乘乱袭城的打算,这才留下一道“平昌门继续紧闭,打开宣阳门放禁军入城”的旨意后,便在无数御林近卫的簇拥保护下,回到了皇城。
然而郑爻却始终唯恐这些入城禁军之中混入了幽燕奸细,会趁月黑风高之时,杀入皇城取了自己性命。
于是郑爻又连夜下旨意,让兵部划定固定军营供进城溃兵驻扎,并另派官兵看管。这样一来,进城禁军非但没有增强京城防御力量,反而削弱了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守城兵力。
郑荣这边也没闲着。
洛阳城下一场大胜之后,郑荣便命钟离匡负责将投降过来的禁军士兵打乱编制、登记造册,再派相应兵力送到潼关之下,由驻守潼关的长子郑鑫负责看管。
郑荣又命三子郑森、讨逆将军崔楠,带领轻骑劲卒,连续发动进攻,将围绕在京城洛阳附近的所有参与官军统统消灭扫荡干净。
这才在洛阳东面城墙前方,立起中军大营,便要用秋仪之的计谋,一举轰塌城墙,攻取这天下首脑的京城洛阳。
秋仪之早已做好准备,便将已把挖掘隧道技术磨炼得愈发精熟的那十八个山贼,分成六个小组,各自带领五百个矿工、河工、打井人等出身的兵卒,向洛阳东墙六个不同方向掘进。
与此同时,郑荣又听钟离匡建议,亲笔草拟了一道安民告示,上书:
伪帝郑淼,素行不端,弑杀君父,陷害忠良,听信奸佞,荼毒百姓。孤幽燕王郑荣,乃先帝嫡子、大行皇帝亲弟,为保大汉江山稳固、天下万民安康,起兵于幽燕、鏖战于河南、纵横于河洛、囤军于洛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有偃师县令负隅顽抗,孤本不愿多杀良民,怎奈天命所归,降下雷霆,当时震塌偃师城墙,可知郑爻天怒人怨以至于斯!故洛阳城中军民,凡有惜命者,万不可做螳臂当车之举,立即离开洛阳城墙,否则难免天威不测,玉石俱焚!
命军中通文墨的将佐,连夜抄写了数百份,连同那份起兵时候草拟的“讨逆檄文”,用强弓硬弩射入洛阳城墙。
城中百姓拾得文书的,纷纷传阅观看,京城之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龟缩在深宫之中的郑爻看到这份传单,立刻恼羞成怒,严令劝善司大举出动,搜集销毁射入城中的传单。京城百姓士兵,凡有私下传递议论的,一经发现,便立即投入刑部大牢。
可城外幽燕大军每天都射进几百份传单来,朝廷越是缉拿得紧,便越是有人冒了杀头坐牢的风险到处传抄,又怎能收缴得完?
可劝善司奉了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又不敢怠慢,只好逐家逐户地搜检,一时之间闹得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民不聊生。皇帝郑爻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去约束别人所作所为,便任由劝善司鹰犬在外为非作歹。
朝中大臣有如张超和、施良芝这样的,也出言劝谏几句,可郑爻却不采纳,气得大臣们纷纷称病,再不上朝议事。
又不知宫里哪个太监,说是从道观之中寻来一个法力高强的道长,能为郑爻咒死郑荣。郑爻正在这般众叛亲离之际,竟然相信了这种荒诞不经之语。
于是他在皇宫御花园之中搭造法台祭坛,找出其父当初修道之时穿的道袍、用的法器、念的经文,一本正经修起道术来,再也不理军政大事。
城外郑荣倒也不急着攻城,只令郑鑫加紧从潼关转运粮草,郑淼严密封锁大散关通路,其余众将稳扎营盘、日日操练,就等秋仪之将隧道挖通、再将洛阳城墙轰塌,便领大军攻入洛阳城中。
秋仪之这边进展得却不甚顺利。
洛阳地形,果然如当初石大建所言,地底下通了水脉,稍稍挖掘得深些,隧道便大量渗出水来。莫说是在其中设置火药了,便是正常通行都是难上加难。
然而秋仪之知道攻下洛阳,乃是此次讨逆之战最后成功的关键,万万不可存半点侥幸想法,便下令每逢隧道渗水,便要重新挖掘,必须保证必须将洛阳城墙轰开六个缺口。
然而秋仪之手下那些山贼土匪,却没有将石大建手里的本事学到家,不懂得识土辨位的本事,只能十分盲目地往洛阳城墙方向挖掘。
就这样一直挖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六条隧道之中,才勉强挖通了两条。
正在此时,一阵寒风刮过,天气立刻寒冷下来。
今年夏天关内道十分炎热,而冬天来得也特别早,降温速度也极快。尚未到冬至时节,关内附近已是天寒地冻。
郑荣见麾下大军都还是秋衣打扮,便严令郑鑫立即从幽燕道转运皮衣、棉衣等御寒衣物过来,防止将士冻伤。幽燕道本来在北方苦寒之地,平常准备的御寒衣物就甚多,眼下从幽燕道进入近畿的通道又是畅通无阻,因此郑鑫稍稍用心,便在几日之内将近十万件过冬衣物送到了前线。
洛阳城中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洛阳人口众多,粮食、衣物、工具等等,全都依靠周边输送供给。如今洛阳城四周已被幽燕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地物资又怎能运送进城?
当初郑爻打算死守洛阳之时,便转运输送了上百万石粮食进京,因此军队及百姓粮草供应尚不紧张,然而却没想到要预备下过冬的衣物被褥。于是城中百姓若要御寒,要么花高价购买所剩不多的御寒衣被,要么四处寻找木料煤炭燃烧取暖——总之京城百姓在冬日的严寒之中,已过得困苦不堪、怨声载道。
然而老天爷似乎没有半点体恤京城百姓的仁义心肠,北风一阵一阵地刮来,近畿愈发天寒地冻,却不经意间又帮了郑荣和秋仪之的忙。
原来天气寒冷,将泥地冻了个严严实实,虽然给挖掘带来很大麻烦,却也将四处渗透的地下水冻成了冰。
这样一来,秋仪之便在郑荣的允许之下,又增派了两千精兵,昼夜加紧工作,终于赶在冬至到来之前,将六条隧道统统挖到洛阳城墙底下。
于此同时,秋仪之专门从广阳城调来天尊教的典籍,在幽燕大营之中划出专门区域,按照典籍上的详细记载,亲自动手配制好了四千斤火药。他又从军中选了几十个手脚麻利、性格沉稳的兵士,分两天将这些火药运入隧道,对方在洛阳城墙脚下,只待郑荣一声令下,便点燃火药引信,要让洛阳城墙化为瓦砾。
幽燕王郑荣也在等待,等的既是秋仪之将火药准备完毕,又是冬至时节的道来。
郑荣几份讨逆檄文和安民告示之上写的虽然冠冕堂皇、正义凛然,然而他心里却十分明白:郑爻这小子无论才能、经验、人望都远逊于自己,可毕竟是大汉天子;自己唯有不断取胜,方能稳定军心、争取民心,若战事不利或者旷日持久,便难保天下起变!
因此当秋仪之将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之后,郑荣依旧推敲商量了几日,这才下定决心——在冬至当天攻击洛阳城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