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个标题,读者可别以为是跟吃的有关(比如铁板烧),这其实是一个很通俗的比喻,汽车、电梯就是“铁包肉”,摩托车就是“肉包铁”了。
这个“铁包肉”的故事分电梯和汽车两段,先来讲讲电梯吧。
在上海的卢湾区,有一个叫打浦桥的黄金地段,耸立着一幢叫海兴大厦的商务楼,楼内有ABCD四部电梯,上上下下迎送着数以千计的公司职员们,每当上下班高峰时间,电梯内拥挤不堪,等电梯也是一件令人焦心的事。很多人并不知道,就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还有一部E电梯,它从地下车库直达大厦最高层,中间不能停顿,因此0层以下的楼层没有可供开启的门,难怪很多人不知晓。
当初建楼时,房产商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最高的0层,E电梯供其专用,他抽着哈瓦那雪茄,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大有雄踞泰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可惜威风了没几年,房地产市场大洗牌,他破产了,勇敢地从0层跳了下去。
人没了,楼还在,这幢商务楼几度易手,名字换了几次,现在叫海兴大厦。目前,H公司占据了9和0层,9层是销售部、研发部、公关部和商务部(即后勤部),0层是总经理办公室、会议室、休息室。上海地区的总经理相当于华东地区的总经理,因为上海地区的销售额占了整个华东地区的一半。鉴于大上海的特殊地位,H公司后来把大中华地区总部也搬到了0层,其实只有两间办公室,而且经常空无一人,因为总裁整天在全国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忙得脚不着地。
这部E电梯不能在9层停靠,等于是H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专用电梯,当初H公司入住前,和物业在租金问题上互不相让,后来总经理得知有这么一部隐蔽的E电梯,龙颜大悦,第二天就签约了。
曾有H公司的职员不愿意和别人一道挤电梯,偷偷乘E电梯到达0层,再转乘别的电梯下到9层,偏偏被总经理发现了,总经理嘴上没有说什么,但难看的脸色预示着该职员不太妙的未来。
在H公司,“这小子以后就要坐E电梯上下班了”就是升迁的代名词,在圣诞贺卡上写一句“祝仁兄明年在0层办公”,比发财长寿之类的俗套祝词要广受欢迎。
E电梯的电梯井就象是一根直插在楼内的烟囱,只有底部和顶口,E电梯就象枪膛里的一颗从来没有射出去的子弹,安安静静地待在枪膛做上下运动。
劳春燕是H公司的销售部经理,她离过婚,现在单身。有人说她没有小孩,也有人说她有小孩,小孩的抚养权给了前夫,他们在香港,圣诞节才会团聚。
劳春燕姿色平平,化妆又不够精心,若不是穿的BURBERRY名牌,戴着卡地亚的首饰和欧米茄的手表,真会把她和那些家庭主妇联系在一起。
劳春燕的生活很简单,公司、家里,几乎两点一线,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练习瑜珈,她练瑜珈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四肢和身体相当柔软,可以让脚后跟贴在后脑壳上。
给她生活带来彻底改变的,是一个叫孙通的男人。
孙通能够进入H公司,全靠了劳春燕的据理力争。孙通是安徽人,从外地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毕业,也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但劳春燕觉得他很有灵气,开朗的性格很适合做销售。姓李的副总经理却在公司的会议上说,销售部门必须吸收有经验的员工,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人选,两人争论得不可开交。后来总经理发了话,婉转地劝李副总不要插手销售部的事情,风波才算平息。
进入公司以后,也许患了水土不服的毛病,孙通的销售业绩始终在最低点徘徊,眼看三个月的试用期快要到了,李副总磨刀霍霍,预备叫他滚蛋了,这个时候,又是劳春燕挺身相助,把自己手头的一位大客户转给了孙通,仅一笔业务就为孙通完成了全年的销售指标。
孙通是非常幸运的,到了第二年,他就得到了销售部经理的位置,劳春燕主动让贤,调到公司新成立的“商务部”做经理,负责公司产品的仓储、物流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商务部”挺好听的一个名字,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支持部门,每天和仓库、车队打交道,不再接触客户,没有提成,明升暗降,但是劳春燕做得很开心,其实大家都清楚,那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就是她与孙通的姐弟恋,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才主动要求离开销售部。
圣诞节前夕,H公司推出新品,李副总的老毛病又犯了,指派一名亲信作为销售骨干,分了几家最好的门市店给他。孙通咽不下这口气,打算向总经理讨个说法,却被劳春燕阻止了,后来证明了她的预见是正确的,这名亲信没有严格按照公司方案做促销,而是私自减少了其中一家门市店的促销数量,把费用转移到了另一家门市店,还做了假报表去公司报销了所有的费用,这些都没有逃过劳春燕的火眼金睛,将其舞弊的证据呈交在总经理面前,结果此人被炒了鱿鱼,李副总也受到牵连,被总公司派到四川分公司当总经理,听上去升了一级,但上海地区的副总经理与四川的总经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别的不说,仅年薪就缩水了百分之四十,李副总打落门牙朝肚里咽。郁郁寡欢的他刚到四川就大病一场,差一点成为出师未捷身先丧的诸葛亮。
李副总黯然出局,不久,孙通被任命为新的副总,劳春燕回到销售部做经理,皆大欢喜。
来到H公司仅两年,孙通从一名试用期员工、销售部经理直至副总经理,做了一个高难度的“三级跳”。众人无不羡慕,当然大家都知道,没有劳春燕的默默支持与鼎力协助,孙通是难以发迹的。
公司里有人在猜测,这场姐弟恋应该修成正果了吧?
如果他们结婚,那将是一件超轰动的大事,该送什么礼物,送多少红包……
然而,有人大胆地预测,完成了三级跳,这场姐弟恋就要寿终正寝了。
副总经理办公室在0层,孙通每天开着私家车到地下车库,乘E电梯直达办公室,电梯有四壁,除了一扇是门,左右两边各挂一幅广告,正对着门的是一面不锈钢材质的镜子。孙通有个习惯,开车从不戴领带,据说是一位健康专家的建议,偏紧的领带会影响开车的视野。走进电梯以后,才把领带拿出来,对着镜子不慌不忙地戴好。当电梯到达0层,他穿戴整齐地走出来,踏进办公室投入了一天的工作。
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孙总,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没想到孙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老早就结婚了,女儿都四岁了。
孙通没有开玩笑,早在大三的时候,他就和班上一位女同学悄悄领取了结婚证,现在妻子在安徽合肥,他来上海发展。
几天以后,孙通的办公桌上就出现了一个相架,是他和太太、女儿的合影。
孙通对公司隐瞒了婚史,但有没有对劳春燕隐瞒,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说劳春燕是知情的,她不在乎,照样轰轰烈烈投入这场姐弟恋。也有人说,劳春燕一直被蒙在鼓里,看看她最近几天的脸色就知道了。
一个月后,H公司的美国总部宣布将大中华地区总部放在0层,新任的大中华地区总裁是美国人,叫约翰,把他的全家(太太和三个孩子还有两条狗)统统搬来了上海。几乎在同时,孙通也把太太和女儿接到了上海,他在浦东买了一套联体别墅,一家人高高兴兴迁入新居,然后在家里开Party,孙太太以女主人的身份亮相了,不由让人联想到销售部最拿手的新品推介会。
那场派对,除了劳春燕,公司的人都去了。
有人一语道破天机,其实孙通早就知道总裁要搬来上海,他深知西方人的家庭观念反而甚于东方人,他要表现自己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副总经理,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以后总裁在国内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留在上海的约翰夫人和孩子,就要靠自己那会一口流利英语的太太去多多关照了,对总裁夫人的公关,如果用家庭的名义、以女人对女人的方式来进行,效果会更佳。
孙通在办公桌上摆出家庭合影,等于向众人暗示,不许再提他和劳春燕的关系,那些只属于过去。
不久,劳春燕向总经理递交了辞职报告。
孙通的反应很平淡,跟往常一样,他很少来9层,有事情就把下属叫到楼上去。
离开H公司的时候,劳春燕给孙通发去了一封Email,对两年多来他们的关系作了一次总结,邮件的内容就不宜公开了,只是在结尾,劳春燕写了一句让孙通莫名其妙的话:
“阿通,恭喜你如愿以偿,乘上了E电梯,迈进了0层。
记住,我的爱会和你一道上上下下。”
孙通反复推敲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这以后,有人试图和劳春燕取得联系,她的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有人接,发给她电子邮件也如石沉大海,劳春燕仿佛在上海滩失踪了。
孙通还是乘E电梯去上班,狭小的电梯空间大概有一个平方,左边挂着一幅HP彩色传真打印机的广告,右边是一幅水井坊白酒的广告,一个是现代高科技,一个有六百多年的历史,相互对峙着。灯光从天花板上均匀地洒下来,电梯里仍然显得光线不足,唯有那面不锈钢材质的镜子为阴暗的电梯增添了一抹光亮。
有的人患幽闭症,不敢独自乘电梯,孙通却喜欢一个人乘电梯,他不愿与人分享这狭小的空间,以前在9层上班,如果电梯里挤满了人,他情愿不坐电梯,徒步上楼,一直走到9层。
他不慌不忙对着镜子系好领带,不知为何,镜中自己的脸看起来有点扭曲。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那句谜一样的话:
……我的爱会和你一道上上下下
他下意识地朝两边看了看,电梯里只有他自己,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孙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难以形容,好象劳春燕就在这个电梯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一个多月后,台风“麦莎”正面袭击了上海,整整两天两夜,这座超大城市处在狂风暴雨的蹂躏下,各区的降雨量普遍超过一百毫米。台风过后,街面一片狼籍,很多写字楼的地下车库积水,海兴大厦也不例外,积水最深处达到一米,除了一些底盘高、密封性好的SUV,如宝马X5、保时捷的卡宴、国产的大切诺基,大多数车都被浸泡在水里,车主叫苦不迭。
大厦的物业管理部门忙得手脚不停,好不容易把车库积水抽干,发现电梯井的底部也有了积水。
海兴大厦有三条电梯井,分别是A、B电梯使用的一号井,C、D电梯使用的二号井,还有E电梯独立使用的三号井,由于雨量超大,排水系统难以消化,三条电梯井都有不同程度的积水。
两名维修工被派到三号电梯井的底部,这里的积水也有半米多深,正在他们使用抽水泵排水的时候,机器忽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显然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工人把手伸进排水管道里,用力拔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女鞋,虽然被雨水浸泡了很久,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价格不菲的名牌,有“夏奈尔”的双环标记。
很快,他们在水里摸到了第二只。
“真是奇怪!鞋子怎么会掉在这种地方?而且是一双,难道有个女人光着脚……”
想着,工人不由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为了安全起见,E电梯暂停使用,停在地面第二层。
“妈呀!”工人惊叫,他看见一个女人吊在电梯底部的一根横梁上,露出两只光光的脚丫子。
劳春燕为自己做了一番精心的修饰,穿上衣橱里最昂贵的一件衣服:PRADA的晚装,那是公司举办周年庆酒会时特意买的,戴上了施华洛奇的水晶项链,卡地亚的首饰,奥米茄手表,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全部穿戴上了,除了她喜欢的男人无法带走。
有人也许会问,她吊在电梯井的底部,一旦电梯到底,岂不把她压成肉饼?事实上,即使电梯停在地下车库,电梯井的底部仍然会有一段空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到底。
练过瑜珈的人都知道,瑜珈里有一种叫“冥想”的境界,劳春燕就在那段空隙里,保持着瑜珈的打坐姿势,在幽幽的冥想中,禁食数日。
她选择电梯井这么一个照不到阳光,却可以保持通风的封闭环境,除了可以使尸体的腐烂尽可能延后,更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就在灵魂即将飞离躯壳,从冥想踏入冥界的那一刻,她把自己挂了上去。
那一刻的她骨瘦如柴,连四十公斤都不到。
E电梯的每一次升降都带动了她,劳春燕忠实地履行了那句话:
“我的爱会和你一道上上下下”。
要没有台风“麦莎”,这个女人也许会一直挂在那儿,随着E电梯频繁地升降,就象是电梯的某个零件,属于电梯的一部分。
虽然公安局认定劳春燕系自杀,没有找孙通的麻烦,孙通还是产生了离开公司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毕竟在H公司打拼了这几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副总经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人是轻松了,房屋贷款怎么办?买车的贷款怎么办?跳槽到别的公司,能有这么丰厚的薪水吗?
他甚至突发奇想,向大厦物业提出更换一部电梯,遭到拒绝,理由很简单,E电梯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一直在正常的运作,一部价值几十万的电梯,哪能说换就换,就因为一个女人吊死在下面?
于是,海兴大厦的上班族们每天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情景:一个穿着紧身运动服、戴着运动墨镜的男人,背着一只鼓鼓的大背包,里面塞满了西装、衬衣、皮鞋和公文包,一路小跑着进入楼梯间,然后一层一层往上爬,一直爬到0层的办公室,大概要花半小时,累得嘘嘘喘息,汗水淋漓。
美国总裁夸他,孙通擦着汗回答:“Ilovesport!”(我爱运动)
下班也是如此,好在下楼比上楼轻松,切忌走得快,否则会产生晕眩,到了平地以后依然会有一层一层往下绕的错觉。
上海最高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每年春节都要举办一届登高大赛,参赛者踊跃。有人开玩笑地建议他去参加,说不定能得个亚军,为H公司做一回形象广告,被孙通狠狠瞪了一眼,那位仁兄乖乖闭口,不敢再说了。
电梯的事先放一放,我们来讲另一种“铁包肉”——汽车。
在上海最繁华的淮海路,行驶着911路巴士,这个数字和美国人刻骨铭心的9·11相同,但纯属巧合,这条线路开行至今快有十年了。
911路用的是上海市区内为数不多的双层巴士。在成龙的影片里,这位动作片巨星似乎对这种庞然大物青睐有加,很多飞车镜头都用它,如《警察故事》系列,都有双层巴士在街头横冲直撞,成龙与歹徒从下层打到上层,最后打到车顶上,还要把身体挂在飞驰的车外,象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对面又疾驶来一辆集装箱卡车,险些撞上去……或许唯有这个庞然大物方能衬托出成龙大哥的矫健身手吧。
911路的起点站在黄浦区的老西门,终点站是万科城市花园。沿途设4个站,覆盖了淮海中路与淮海西路,堪称淮海路的专线巴士。
就在不久前,911巴士还登上了《新民晚报》的社会新闻版,不过是一条很糟糕的消息。在老西门起点站停靠的一辆巴士里,有一对男女服安眠药企图自杀。
是一个早班司机发现的,当时车窗与车门全部紧闭,这对男女就在巴士的上层,歪歪地躺在座位上,口吐白沫,神智昏迷。也不知道他们是昨晚躲在车上没有下来,还是深更半夜自己爬进去的。
两人被送到附近的曙光医院,男的很幸运,被救活了,女的却没有。
据警署调查,女的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专门推销分红型的保险,她在电脑上涂改了客户的地址与银行帐号,把应该分给客户的定期红利收进自己的腰包,交给男友去炒股,结果蚀得精光,很快东窗事发,她面临两条路,要么蹲监狱,要么逃跑,那样会被通缉。结果她选了第三条路——自杀。
她与男友相约共赴黄泉,男友被救活了,她却踏上了不归路,永远回不来了。
杨伞乘上911路,完全是一趟意外。
杨伞(或阳伞)只是他的绰号,他的真名叫杨闵辉,这个绰号是在学校里起的,至于它的来由,说真的,杨伞已经记不清了。被人叫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名字也好,绰号也罢,都是别人嘴里叫的,他无所谓。
那天,他想去淮海西路的上海图书馆,本来想坐地铁,地铁车站就在前面的太平洋百货,当他经过嵩山路的时候,突然天色昏暗,刮起了狂风,闪电伴着滚滚的雷声,豆大的雨点霹哩啪啦地砸落下来,眼见一名路人急于避雨,险些被汽车撞倒。杨伞跑进一座候车亭,那是离他最近的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不一会儿,驶来一辆911路,车身上印着“芬必得”止疼药的大幅广告,后面一扇车门对着他打开了,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好象是专门为了接他而来的,他抬腿便上了车……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
杨伞掏出交通IC卡刷了车资,朝左右看了看,还没到高峰时间,乘客不多,下层只有四位乘客。由于是双层巴士,上下车厢的高度受到限制,故而有些局促,如果上来一位身高两米的大个子,肯定是活受罪。
杨伞踏上狭小的楼梯,来到车的上层,上层更加空荡荡,只有一位昏昏欲睡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位拿着大屏幕手机正在看滚动资讯的男乘客。
为了欣赏雨中的淮海路,杨伞坐在第一排,面前有两块大大的挡风玻璃,淮海中路的两旁栽种着法国梧桐树,高度大都在四五米,它们枝繁叶茂,树枝就象一条条伸出的手臂遮挡住天空,如此一来,高大的双层巴士几乎要推开繁密的枝叶才能前进。
车厢里有充足的冷气,杨伞翘起二郎腿,觉得很惬意,惬意渐渐变成了倦意,很快他就在车厢轻微的晃悠中打起了瞌睡……
沉沉的睡意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他蓦然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放在肩膀上的是一只手。
旁边站着一个女生,穿着一条红色格子图案的短裙和一双麂皮靴子,身上穿着一件“淑女屋”的白色衬衫,胸前有大团的绣花图案,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眼睛是单眼皮,有人说单眼皮女生看东西目光更加专注,似乎颇有道理,女生的眼睛炯炯有神,专注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杨伞总觉得她的脸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我以前一定见过,而且是在……
没等他把思路整理清楚,那女生就开了口:“先生,你睡着了,打呼噜了,我怕你坐过了站,所以叫醒了你。”
“图书馆到了吗?”杨伞忙问。
“早就过了,下一站是程家桥。”
“糟糕!”杨伞嘟哝了一声,站起来打算往下层走,身后传来女生不大的声音,让他的脚象被粘在了车厢地板上。
“杨伞,是你吗?”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绰号?
几乎同时,脑子飞快地一转,杨伞脱口而出:“艾红!怎么是你?”
杨伞和艾红相处的时间确切地说只有半年多。杨伞读高中在南市区(后并入黄浦区)文庙对面的求知中学,到了高三,眼看高考临近,成绩却越来越糟,着急的父亲到处托关系,把他送到求是中学的高三(1)班就读,两个学校只有一字之差,相隔也不过廿分钟的车程,教学质量却大有差别,老杨本指望儿子在更好的教学环境里来个突飞猛进,没想到事与愿违,杨伞的成绩非但没上去,反而更糟了,道理很简单,他暗恋上了班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就是艾红。
艾红的个子在班上女生里是最高的,有一米七零,杨伞是一米七二,却显得稍矮。艾红坐在倒数第二排,杨伞因为是新来的,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他的眼珠稍微一转就可以看见艾红偏后一点的侧面。
从整体来看,艾红符合美女的标准,高高的个头,小小的脑袋,当时班上大多数女生都患有近视,艾红的视力却始终保持在最好的一点五。
艾红有一个很性感的鼻子,从正面看,鼻子很窄,不象有的大蒜鼻,从侧面看,鼻子又很坚挺,那时候尚未流行鼻子整容手术,因此她的鼻子绝对不是水货,而是“正版”。
每次看见这个鼻子的侧面,杨伞就有一种想触摸它的冲动。
艾红也有一个绰号,听起来跟她的名字一样:爱红。她喜爱红色,那时候学校里不穿校服,大家各穿各的,艾红毫不吝啬地展示属于她的红色:发卡、表带这些小饰物都是红色的,红色的书包,红色的马夹罩在白色的衬衫上,后来肯德基餐厅的接待员清一色都是红马夹配白衬衫,实在叫人怀疑是不是DIY了艾红的创意……
最炫的一次,她穿了一条红色超短裙,脚上穿一双白色皮靴,现在这种装束在街头并不稀奇,但在当时绝对是NO.1,很快招来女生们的仿效,争先恐后展示自己的美腿(当然也有不少大象腿),看得那些男老师都一楞一楞的,后来校长看不下去了,颁布了禁穿令,美腿们这才纷纷收入了裤腿中。
从南楼到北楼之间,有一段楼梯,台阶是镂空的,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生坐在楼梯的下方,很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当穿着裙子的艾红经过这段楼梯时,他就会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上几眼——可以清晰地看见裙子里面的内裤,这个男生就是杨伞。
后来别的男生发现了这个奥秘,人越聚越多,竟变成一个女生在上面走,下面一群男生齐刷刷地在仰头,有人把那儿叫作“望春崖”。秘密公开了,穿裙子的女生都不敢走了,校长紧急下令用水泥把楼梯镂空的地方砌起来,望春崖变成了“望春墙”,什么也看不见了。
高三(1)班的教室在四楼,是教学楼最高一层,上课的时候,杨伞的目光总是先朝窗外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看那些毫无生气的房子,看飞过的鸽子,最后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咫尺之隔的艾红身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物钟,杨伞的钟很准,总是在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产生性幻想,对象无一例外地就是艾红了,他幻想与艾红如何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拥抱接吻,然后就趴在课桌上zuo爱,整个过程中不断变换姿势,凡是三级片里看到的都要尝试……
“杨闵辉同学!”
语文老师在叫他的名字,连叫三遍,同桌捅了捅杨伞,把他从性幻想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昨天布置的作业,要你们回家背课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请你背一遍。”
杨伞稀里糊涂地站起来,没等他张口,语文老师就朝他努了努嘴,“请你上来背。”
就这样,杨伞从隐蔽的最后一排来到了众目睽睽的讲台上。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
刚背了前三句,他就发觉大家的目光不对头,不是看他的脸,而是盯住某个地方,他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糟糕!那根东西竟处在bo起的状态,象一根举起的手杖,把薄薄的全棉裤子顶了起来。
“快看呀,杨闵辉撑阳伞了!”不知道哪个男生喊了一句,就象火苗点燃了炸药包,一阵哄堂大笑,男生们哈哈大笑,女生们有的用课本捂住脸吃吃地窃笑,也有的趴在课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声中,杨伞的脸胀得就象一条红领巾,更可气的是,那根东西竟然僵住了,迟迟不能恢复到软趴趴的原始状态。
“早知道要出这种洋相,我一定穿最厚的牛仔裤……或者穿盔甲……”杨伞恨恨地想。
不到一天,这件事就传遍了学校,杨(阳)伞的绰号便不请自来。
从这以后,艾红才开始注意这个男生。
那时候还没有中文短信,Email也是刚刚才兴起,所以他们使用最原始的方式——通信。明明近在咫尺,却要把一封信丢到邮筒里,让邮递员送到邮局,盖上邮戳再寄回学校,然后去收发室把信领回来,这样兜一个大圈子,至少要花三天时间。
在信里,他们聊的内容无非是繁重的学业、周围的同学、对某个老师的喜恶,也有谈对未来的畅想,杨伞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好感,艾红只是淡淡地说,自己想考进名牌大学,现在还不想恋爱。
半年就这样过去了,在七月的高考中,两个人都没有考进理想的大学,艾红进了立信会计专科学校,杨伞在家里待了一年,第二年勉强考进一所很蹩脚的大学,再以后就没有联络了,掐指算来,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面了。
杨伞悄悄注意她的手指,钻戒戴在无名指上,估计已经结婚了,看她的举手投足,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子,杨伞还是觉得艾红明显瘦了,眉宇间透出一丝疲倦与憔悴,也许是婚后生活并不如人意吧。
“你现在在哪里做?”杨伞问她。
“我在一家保险公司做销售代表。”艾红回答。
杨伞心头一震。
保险公司的?一定会向我推销保险吧!
该如何拒绝她呢?说我薪水微薄,要付房租,还要结婚……总之没有多余的钱啦!
杨伞胡思乱想的时候,艾红自言自语说了起来,“学校毕业以后,先在一家企业做会计,单位里人际关系太复杂,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老板要我做假帐逃税,我不想这样,可是放眼望出去,哪家单位不做假帐?大家都在挖空心思偷漏税,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想洁身自好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辞职了,进了保险公司,我想可以过得简单一点,一切靠业绩来说话……”
说到这儿,艾红止口了,没有再说下去,看了看杨伞说,“杨伞,你好象胖了不少哦。”
透过车窗,街上的霓虹灯逐渐亮了起来。
天黑了。
“车子到哪里了?”杨伞朝挡风玻璃前面的道路张望,他已经完全不认得路了。
“下一站是唐家浜桥,”艾红马上告诉他,好象她对这条线路非常熟悉,“再下面一站就是万科城市花园,是终点站了。”
“哇!不知不觉乘到那么远了,我以前坐911从来没有超过上海动物园那站的!”杨伞站了起来,心想,整个下午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过能够遇见艾红,也是不小的收获,这几年里对她的思念可以划上句号了,人家已经结婚了,没有机会了。
艾红也站起来说,“就在这里下车吧,你可以到马路对面去坐返程的911。”
“那你呢?你在哪儿下车?”杨伞问。
“我嘛……”艾红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自然是终点站罗。”
“这么说你住在万科城市花园?”
艾红点点头。
说话间,巴士靠站了,“那么再见了,很高兴见到你!”杨伞回头说了一句,一边往下层走,脑子里却在想,一般做保险的都会主动给名片,她没有给我,看来她不想我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看来结婚是必定无疑了。
这不是邂逅,只是一场普通的巧遇,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电话号码留不留都一样……
想着,杨伞的身体已经跨出了车门,脚踏到了地面上,雨后的马路还是湿的,这里已经远离市中心了,空气清爽了许多,杨伞贪婪地呼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911巴士驶离车站,他想,说不定艾红正坐在车窗边朝下张望呢,跟她挥挥手吧,毕竟是我的初恋!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艾红就站在自己身边。
咦!她跟我下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不是要坐到终点站吗?怎么提前下来了?”杨伞惊讶地问,心里却在欢呼,看来她舍不得我走,还有话要跟我说……
就算是有夫之妇,我也要,毕竟是我的初恋,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叫人心痒痒……
谁叫我是男人!
“你的东西忘了。”艾红握着一只诺基亚手机,杨伞平常把它塞在裤袋里,从来没有掉出来过,今天真是奇怪,难得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啊……你……谢谢了!”杨伞尴尬地接过手机。
“我已经把我的联络号码留在你的手机里了。”艾红平静地说。
杨伞觉得象坐过山车,那种忽上忽下的感觉,希望、失望轮流而来。
候车亭是一座用铝合金和玻璃钢搭建的遮阳棚,后面有一个三星滑盖手机的灯箱广告,随着手机一开一合的滑动,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候车站处在一明一暗的灯光效果中。
艾红指着马路对面的911车站说,“你快点过街吧,我等下一辆车。”
杨伞忙说,“不了,我先等你上车。”
杨伞一边说一边注意她的脸,当广告灯箱亮起的时候,艾红的脸应该被照得雪亮,那样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五官了,杨伞有一种仔细看看她的冲动,但是,艾红的脸始终处在一团阴影中,广告灯箱的忽明忽暗似乎对她一点不起作用。
也许她站的位置不对吧……
杨伞没有多想。又一辆911双层巴士开来了,车身上印着雀巢1+冰咖啡的广告,对着杨伞的一扇车门打开了,艾红对他说了声拜拜,然后就上了车。
杨伞目送那车开走,走到马路对面的候车亭,他掏出诺基亚手机,按快捷键进入通讯录,想看一看艾红留的电话号码。“艾”的首字母是a,所以排在第一位,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却是一行不可思议的数字:
10101010101010
有这个号码?
无论手机、固定电话,还是企业免费服务热线,都不会有这种号码。
她在跟我开玩笑,不想给我电话号码。
杨伞想着,过山车飞速下坠的感觉又来了。
第二天下午,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上交替显示“艾红来电”和“10101010101010来电”,惊讶中,他接听了。
“杨伞,我是艾红,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见你,有话对你说。”在艾红平静的语气底下,隐藏着一丝焦灼,杨伞能够听出来。
“好的,在哪里见面?”
“还是在911吧。”
一辆移� ��的巴士居然变成了约会地点,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好象这条巴士线路专门为她而开的。
“好吧,怎么见面?”杨伞没有反对,只要能见面,在哪里都一样。
“上次你在嵩山路上的车,这次请依旧这样吧。”
“好的。”
“不见不散。”艾红特别叮嘱了一句。
“OK,不见不散!”
放下手机,杨伞疑惑起来,她怎么知道我在嵩山路上的车?
淮海路有十几条公交线路,只有911是双层巴士,这样一尊庞然大物隔得老远就能看见,又一辆911开过来了,车身上印着言承旭做的欧乐B广告,这位台湾大帅哥笑盈盈地张着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象一条噬人的大白鲨。
杨伞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就三个字,“上来吧!”
车停后,杨伞上了车,来到上层,乘客较多,大概有二十几个。杨伞找了一遍,没有艾红,她会不会在下层呢?刚才我上车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她嘛……
他又收到一条短信,这次字数稍微多了点。
“你先坐,我会来找你的。”
上层只剩下三四个空座,杨伞坐下来,不知为何,他忐忑不安,上层本来就不宽敞,乘客一多,空间仿佛被压缩了,让人觉得压抑。看着那一排排的座椅,一个个的乘客,座椅和座椅之间夹着人,人和人之间又夹着座椅,杨伞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数字——
10101010101010
扁扁的1就是座椅,胖胖的0就是乘客,前后紧挨,你夹着我,我夹着你……
当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杨伞从瞌睡中醒来,车外已是天黑,他朝周围看看,空荡荡的上层,只有他一个人……
不,还有艾红。艾红就坐在旁边一排的座位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杨伞,你睡着的样子真是卡通,还打呼噜呢。”艾红笑着说。
“你哪站上来的?”杨伞盯着她问。
车厢里一阵沉默,艾红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就在着车上。”
她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声气,然后说了一句杨伞意料之中的话:
“这儿就是我的家。”
艾红迈入保险行业的第一年,就认识了男友周凯文,确切地说,周凯文是她的第一批客户,先后从她手里购买了人身意外保险、汽车保险、家庭财产保险、医疗保险和理财分红型保险,其实周凯文购买艾红的保险,本身就是一件再也保险不过的事,因为艾红把自己当作一笔丰厚的保险赔偿金,预付给了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
保险公司的营业部在常熟路的一幢写字楼里,离911路车站只有五分钟路程,因此艾红成为911的固定乘客,说来凑巧,艾红和周凯文的相识就在这辆巴士上,而更巧的是,那天就是农历七月初七,牛郎和织女在鹊桥相会的日子,被称为中国的情人节。对当时的细节,艾红矢口不提,想必也有一番温馨与浪漫吧。
对这些披着五色斑斓广告外衣的双层巴士,艾红情有独钟,在她眼里,这已经不是一种交通工具了,且听她是怎样来形容的吧——
911载着我,经过喧闹繁华的淮海中路,穿越雍容而幽静的淮海西路,街面从五光十色变得素和淡雅起来,就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女生,经过职场、情场多年的磨练,变成一个稳重而有心计的女人。
过了番禺路,街面日渐冷清,似乎是一个女人过了四十岁开始走下坡路,到了左家宅,有著名的胸科医院,看了叫人胸闷,进进出出都是病人,似乎预示着这个女人的健康出了问题。
经过虹桥开发区那一段,高楼大厦忽又多了起来,高架道路横贯,车辆川流不息,然而就象回光返照,一过了上海动物园,进入市区的外围,视野虽然变得开阔,心情却愈加沉重,因为这个女人从中年迈入老年,一种莫名的肃杀笼罩在车厢里……
坐一程911,就象走一段人生旅程,从繁华到萧条,从得意到失意,人生百味,尽在其中了。
艾红与周凯文的第一次接吻就在911巴士上,还有第一次争吵,艾红为这个男人流的第一滴泪也落在这里。
艾红喜欢把头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望着车外炫耀的霓虹灯,幻想着未来,她希望怀孕以后,仍然经常来坐坐,等有了baby,会带孩子来坐,就坐在靠左边的位置,如果中途要换尿布,应该让孩子的头对着车窗,沿街的梧桐树上有一种很讨厌的刺毛虫,万一它随风掉进车里,不小心又被尿布裹了进去,孩子粉粉嫩嫩的小屁股就要遭殃了……
男人常常性幻想,而女人的幻想多与家庭、孩子有关。幻想是人的特点,也是一种病,尤其在恋爱中,幻想会削弱人的辨别力。
随着交往的深入,艾红渐渐看清楚这个男人甜言蜜语的背后有着甚多的恶习,比如赌博,不单打麻将,还赌球,打麻将输赢几千块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涉及赌球,就不是几千元的概念了,一场球可以输赢十几万甚至上百万,周凯文在一家IT企业做经理,虽然收入不菲,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艾红侵吞了本该发给客户的红利,其实是帮男友还赌债,并非报纸上说的去投资股票。
“凯文,我们该怎么办?”
艾红欲哭无泪地问,“公司已经发现了我的问题,经理找我谈了,要我去公安局自首,否则就会报案……我该怎么办!”
“我查过法律书,我这是侵吞公款,至少判三年到七年,我不想坐牢,真的不想!牢里很可怕,我会发疯的……”
那时候,艾红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如果真的被戴上手铐,还没进监狱服刑,在看守所的第一夜恐怕就会发疯的。
周凯文紧紧蹩着眉头,一支接一支抽烟,一言不发。
“凯文,你倒说话呀。”
“烦死了!”周凯文不耐烦地吼道,“逃跑又不敢,坐牢又不想,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不如去死吧!”
艾红顿时安静下来了,眼泪噙在眼眶里,很快就干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凯文,我不想在牢里受辱,宁愿去死……你愿意陪我一块走吗?”
周凯文瞪大眼睛望着她,他实在难以置信,这个不敢坐牢的女人居然敢去死,这样的心态,真是很怪!
“你真的想死?”周凯文使劲咽了唾沫,问。
艾红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能陪我,我就不怕。”
周凯文前思后想,过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好吧,我们就到那边去做夫妻吧。”
艾红一下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地说:“谢谢……我爱你!”
周凯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乱如麻。
他俩乘上911的末班车,最后一次领略了沿途的街景,深夜的末班车行驶在寂寥的街头,疲惫的人,疲惫的车,唯有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
在他们的包里,有一瓶红酒,两封遗书,还有一瓶安眠药,一共有八十粒。
艾红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特意在太平洋百货买了一双心仪已久的麂皮靴子,化了妆,静静地坐在上层靠后的座位上。
营业部经理打她的手机,她没有接,把手机关掉了,电池也卸了下来。
从万科城市花园开出的末班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途,回到老西门的起点站。司机照例巡视一番,空荡荡的上层车厢,没有一个人。
如果他沿着过道走一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座位下面趴着两个人,可他没有,是呵,有谁会躲在一辆空无一人的巴士上呢?
司机下车走了,黑暗的车厢里,不知谁轻轻叹了口气,那是艾红的叹息。
之前她暗暗对自己说,如果被司机发现,把他们赶下车来,她就去自首,这一定是天意,老天爷不要她死,但是……
“凯文,再来爱我一次好吗?”艾红声音微颤地提出,她想在车上,就在这儿,与心爱的男人最后一次zuo爱。
以前每次zuo爱,他们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孕,现在……不用了吧。
周凯文苦苦地笑了一声,“对不起,我恐怕做不了……”
艾红流着泪却笑了,说,“那你抱我一下吧。”
周凯文紧紧抱住了这个痴情的女人,心里说,永别了,我的红,我会永远爱你。
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说不尽的临别话语,
每人四十片安眠药,分三次吞服,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整瓶的红酒,在半醉的状态中,他们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首班车的司机发现了他们,他们被送到离老西门较近的曙光医院,在救护车上,医生发现艾红的脉搏、心跳、呼吸都停止了,关节已经僵硬,判断她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
至于周凯文,也无须急救,不过,他的状况与艾红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只是睡着了。
四十片安眠药,他只服了十分之一,剩余三十六片全部藏在上衣口袋里。
就这样,他与死神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女友走进了鬼门关,自己却优雅地止步了。
在遗书中,艾红承认自己侵吞了客户应得的红利,对于钱的去处,她说拿去投资股票了,全部蚀光。好在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以保险公司的实力,就算赔给客户,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份遗书是周凯文写的草稿,艾红誊抄了一遍。死无对证,周凯文无须再返还那笔赃款,他以又一个优雅的姿势,保住了一大笔钱。
“说好一道走的,他为什么半途而废?我不想在那边孤零零一个人,我一定要带他走……”
艾红脸上泛起一丝凄惨的微笑,接着说,“杨伞,现在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了,帮我把他带来吧,拜托了。”
“带来……你会把他怎么样?”杨伞试探地问。
艾红没有正面回答,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自杀的风波平息以后,周凯文从原来的IT公司辞职,在网上开了一家电脑专营店,以他积累的客户群,不仅保证有充足的货源,还能提供完善的售后服务,这是别的店家难以做到的。
货款通过网上银行支付,送货由快递公司代理,没有同事,没有老板,一个人靠电脑和电话,便足以应付所有的业务。
他给这家店起名叫“爱红”,为了纪念艾红——这个唯一真正爱他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平淡,没有女人,没有夜生活,不再赌球,连打麻将都戒了,闲暇的时候就是看电视和喝啤酒,总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他不相信别人,也不想任何人介入他的生活,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只想安安静静这么过下去。
尽管他开网店不是为赚钱,只是谋生的手段,但这份订单来的时候,他还是动心了。
一台SONY、一台DELL、一台ThinkPad,这家伙真是疯狂,一口气买了三台笔记本电脑,加上一只PDA掌上电脑,货款合计三万七千多元。
苹果,索尼,戴尔,再加两部iPad,
外加两个ipad
在“买家留言”一栏里,对方要求卖家当面交付电脑,而不是委托快递公司,他可以支付现金,银货两讫。
毕竟是一宗大case,担心电脑掺假,当场验货,买家保持谨慎倒也无可厚非,不过周凯文还是加了一份小心,如果约在晚上见面,他是绝对不会赴约的。万一遭遇劫匪,损失电脑是小事,丢了性命就不值得了,他的这条性命可是格外珍贵,曾几何时,他就站在阴阳两界的交汇处,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跨了进去。
买家要求把见面地点放在淮海中路、嵩山路口的???路车站,那里是闹市区,时间是下午两点。“没问题,不见不散。”他这样回复。
至于特征就不必说了,有谁会提着三个装电脑的手提包?
下午一点五十分,周凯文提前十分钟来到了约定地点——淮海中路上的那个公车站,这里靠近嵩山路,周凯文记得小时候这里有个嵩山电影院,后来改成了夜总会,因为这里是寸土寸金的淮海路,容不下平民化场所,现在的淮海中路上虽然有新天地、万裕、兰生这三家影城,60元的高票价带来的是影院里冷冷清清,盗版影碟却卖得红红火火。
街头繁华热闹,行人摩肩接踵,慢吞吞行驶的汽车一辆一辆地接龙,周凯文抬头看了看,由于上海道路拥挤,一个候车亭要停靠十几条公交线路,闹市区尤其严重,挂车牌的朝天杆上,五花八门的车牌就象一棵大树伸出的枝杈,周凯文数了数,有4路、0路、90、0、9、945、96、市内旅游十号线……还有911。
阔别淮海路很久了,他曾试图忘却,却难以做到,这个数字带给他无尽的回忆,周凯文不由轻轻叹了声气。
远远地驶过来一辆双层巴士,车身印着中国光大银行的“阳光理财B计划”的广告,庞大的车身行驶起来却有一种轻盈的感觉,就象在轨道上滑行一样,很快就滑到他的面前,车门无声地打开了。
周凯文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两点,那位姓杨的买家在哪里呢?
巴士的上层,车窗后映着一张面孔,车窗打开了,探出一个头来,朝他喊:“周先生吗?我就是杨闵辉。”
周凯文仰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买家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杨伞继续说:“请上车吧。”
周凯文稍稍迟疑了一下,想问他为什么不下车,而要自己上车,要去哪里?可是车窗已经关拢了,如果不赶快上去,巴士就要开走了,也许一大笔生意也要跟着走了,零点一秒钟的犹豫,周凯文踏上了巴士的台阶,进入了车里,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庞大的车身轻盈地启动了,驶向没有尽头的远方,驶向人生的终点站。
巴士的下层,除了司机,只有四五名乘客,周凯文登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上层,空荡荡的上层只有一个人,他走到那个人旁边,把三个电脑包放在空的座椅上,喘了口气问:“杨先生吗?”
杨伞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周凯文在他旁边坐下来,没等他开口询问,杨伞就先说道,“货都带来了?”
周凯文说,“都在包里,这里没有电源插座,不能开机给你看。万一巴士急刹车,电脑摔在地上受损怎么办?我们还是另找一个地方验货吧,星巴克都有电源插座的……”
周凯文显得十分诚恳,他是真心实意想促成这笔生意,杨伞不慌不忙地说,“喔,没关系,贵店在网络上的信誉是五星钻石级的,我绝对相信你啦!我把货款给你就是了。”说着,他递上一个信封。
就这么顺利?
周凯文有点难以置信,他接过信封,还以为是支票,可是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粒粒白色的药丸,准确地说,是三十六片安眠药。
周凯文呆呆地看着杨伞,杨伞也看着周凯文,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眼神就可以代表一切,周凯文的眼神从惊讶、疑惑到恐惧,杨伞的眼神则是胸有成竹,甚至带有一种君王俯瞰臣民的味道。
周凯文下意识地朝车窗外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这辆巴士的行驶速度已经是非常的惊人了,梧桐树往空中伸展的枝杈,在车身强有力的冲击下,发出一阵阵断裂声。
他飙过车,以他的目测,现在的时速至少有一百公里,在车流量饱和的市中心,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
庞大的巴士在往来的车流中轻盈地穿梭,既不刹车,也不避闪,好象不怕撞,因此它不象在街头横冲直撞,而是在一条特别的隧道里,前面没有任何阻碍,难怪开得飞快。
随着惯性,两个人时而前冲,时而后仰,杨伞的手机掉在地上,恰好音乐响了起来,收到一条发自10101010101010的短信,只有四个字:
“到下层去”。
杨伞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朝楼梯口走去,周凯文看出了他的意图,跟着站起来,也想下去,这时候,他们都感觉到巴士有一下轻轻的刹车,随之而来的惯性让周凯文仰面摔在车厢地板上,而已经站在楼梯口的杨伞更倒霉,一个倒栽葱从上层滚到了下层。
杨伞摔得很惨,可奇怪的是,身体没有半点疼痛,仿佛摔在沙包上,他明白了,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刹车是为了“送”他下来,同时把周凯文阻拦在上层。
杨伞爬起来,看了看车厢里的状况,原来几名乘客都不见了,只有司机还在,他的躯体萎缩得只剩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两条袖子在把握方向盘,裤子在踩油门和刹车,驾驭这辆双层巴士的好象只是一个“透明人”。
这时候,被“强制”留在上层的周凯文不甘心坐以待毙,求生欲爆发了,他要冒险一搏,于是打开车窗,手抓到车厢顶部的一块凸起物,先把右脚探了出去——
他看过太多的香港动作片,成龙可以在飞驰的巴士上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惊险动作,最终化险为夷,他也要尝试。可一旦探出身去,扑面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行道树的树枝象刀一样锋利刮破了他的腿,迎面还有一辆集装箱卡车呼啸而来,吓得他赶快缩了回去,担心自己被撞飞,变成一只肉粽。
他不得不放弃,因为他知道了,电影只是电影,自己也不是成龙,如果成龙现在就在这辆车上,也是回天乏术。
巴士的行驶路线早就偏离了淮海路,沿着重庆路驶上了南北高架道路。
上海的简称是“申”,因此市区内的高架道路群就是以这个字来兴建的,“口”是内环线,中间一横是延安路高架,那一竖就是南北高架了。
911巴士在高架道路上飞驰,安装在路边的隔音板飞快地往后退缩,当来到徐家汇路那一段时,出现了一条下匝道,可以顺着这条道回到地面上,但是巴士却没有,它仿佛爱上了在空中飞车的感觉,一直往前开,驶上了卢浦大桥。
这是00年竣工的一座跨越黄浦江的钢结构大桥,当巴士驶过引桥,驶上桥面的时候,忽然朝右打偏,狠狠撞向一侧的护栏,飞驰的巴士就象撞在一堵结实的墙上,嘎然而止。强大的惯性使杨伞一个前仆,脑袋磕在车厢内的一根横杠上,当时就昏了过去。
就在撞击的一刹那,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可惜杨伞没能亲眼目睹——
双层巴士的上层竟然移动了,就象一只滑盖手机,上面一层往前移动,越过护栏,坠入滔滔的黄浦江中。而剩余的下面一层变成了一辆敞蓬巴士,驾驶席上摊开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透明”的司机好象失踪了,车厢地板上躺着一个昏迷的人,他就是杨伞。
那段黄浦江的深度有二十多米,足够吞没一辆完整的双层巴士。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周凯文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艘观光潜艇里,周围都是浑浊的江水,阻挡了大白天的光线,车厢如同一团被裹进面粉里的肉馅,沉入一片漆黑中。
漆黑的车厢里亮起一丝微光,周凯文看见一个影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是象影子一样的人,还是象人一样的影子,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前排,一个熟悉的背影……
“艾红!”周凯文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回答他的竟是一阵碎裂声,在水的重压下,车窗玻璃顷刻崩溃,蜡黄色的江水奔涌进来,空荡荡的车厢载了几十吨的江水,迅速朝江底沉去,一直插入江底的淤泥……
躺在医院里,杨伞读到了晚报上的新闻——
“昨日,淮海中路上演了一场飞车大戏,一辆失去控制、无人驾驶的911路双层巴士,在卢浦大桥上撞击桥面护栏,巴士上面一层整个脱落,坠落黄浦江中。乘客杨先生留在下面一层,侥幸逃过此劫。另一位乘客周先生因在上层,一同坠入江中。后打捞船将车身打捞上来时,被困在车中的周先生已经溺水身亡。
“巴士公司已将911路的全部车辆暂停营运,进行检修……
“看来,繁华的淮海路上不仅要少了双层巴士,更要少一道风景了。”
返回第一个故事。
H公司刊登招聘启事,五个工作岗位,来了七百三十九个人应聘。名牌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很难,这已经是一个很普遍的社会现象了。
递交来的个人履历五花八门,要求一张个人生活照片,有的女大学生把夹了一张泳装照,而且是三点式。如此下去,下次应该会夹一张裸照。
面试时,一个叫小萱的女孩子引起了孙通的注意,她是同济大学毕业的,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神,眼神里没有媚态,而是犀利,仿佛在告诉他,喂,我不单要进你们的公司,还要把你征服喔。
这种眼神让孙通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他自己,这个小萱简直就是自己的拷贝,当初劳春燕对他面试时,他就是用眼神发起进攻的。后来劳春燕承认,从面试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他的眼神征服了。
问:如果客户提出让你感到难堪甚至根本无法达到的要求,你会怎么做?
答:先生,只要客户是人,他提出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当然,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在允许变通的范围内。
问:如果客户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摘下来?
答:当然不能,但我会端给他一盆水,告诉他这是水里的月亮。或者给他一盒月饼,告诉他这是中秋节的月亮。总之不会让客户空手而归的。
回答的时候,小萱的眼睛一直盯住孙通的眼睛看,不眨一下,孙通知道这是训练演员的基本功。从坐下来那一刻起,小萱从就三个面试考官里发现左边这个男人拥有最终决定权。
进入H公司后,小萱是往0层跑得最勤快的人,只找孙通,虽然尚在试用期中的她与副总经理没有任何工作联系,但她每次都能找到好听的借口。
其实孙通很清楚,这个女孩子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对方是个男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一脚踢出公司,但她是一个女孩子,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子,一个跟他老婆截然不同的女孩子。自从“劳春燕事件”后,他对老婆以外的女人总是小心翼翼,甚至看见漂亮女人就低下头匆匆而过,好象怕被对方性侵犯。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不可能一直这样见了女人就避之不及,毕竟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小萱的到来,似乎预示着这种“暂时现象”的终结,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体内那种东西不可抑制地滋生起来,就要勃发了,就要失控了。
周末,他照例最后一个下班,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是工作,而是上网浏览一些美女图片,看看他的搜索项目就知道:走光、偷拍、自拍……
遗憾的是,很多图片被管理员删除了,有的只有预览的小图片,不能点击放大,绝对是精彩的图片。
妈的!孙通暗暗咒骂,恨不能朝网管的技术间里扔一颗手雷,把管理员炸死。
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女人的高跟鞋!
孙通朝电脑屏幕下端的时间扫了一眼:19点0分。今天是周末,公司里的女生就象出笼的小鸟一样撒出去了,这种时候谁还会来?
老婆带女儿回合肥探亲去了,肯定不会是她,难道……
脚步声一直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停顿了。
孙通快速下线。
笃笃笃,轻轻的叩门声。
“孙总,您还没下班吗?”
原来是小萱。
孙通松了口气,刚才那一阵脚步声太象劳春燕了。
“请进。”孙通整了整衣服。
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小萱,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看不出品牌,简单而随意,圆摆衣领一直开到Ru沟处,带蕾丝的领口半掩半开,若隐若现,办公室的灯光让她显得格外妩媚。
“孙总,您还在加班?今天可是周末,不回去陪太太?”小萱笑嘻嘻地问,露着一口很健康的牙齿。
“她带孩子回娘家了,我一个人无聊……”话刚说出口,孙通就有点后悔,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关于家庭的实情还是少说为妙。
“您要是现在有空,可以跟您聊聊吗?”
“好啊!”孙通耸了耸肩,关上了液晶显示器。
小萱在他写字桌的对面坐下来,表情忽然显得严肃起来。
“对不起,孙总,我从同事那里听说了关于E电梯的故事,我也从同事的合影里见到了她的照片,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让它折磨你呢?”
孙通不由一楞,没想到她会谈这个话题,没等他开口,小萱继续说,
“你为什么不敢乘电梯呢?那个女人早已化作一撮骨灰埋在了大理石墓碑的下面,她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如果她真心爱你的话,你过得好,她应该很开心的。”
孙通尴尬地一笑,“你是心理医生吗?”
“我是没有执照的心理医生,应付这点小问题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你愿意,可以经常找我来咨询,我的收费很便宜,仅仅是一顿晚饭喔。”小萱半开玩笑地说。
周末晚上……等我下班……拐弯抹角谈我的隐私……又要一顿晚餐……
这女孩子真是精明!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三十岁还不到,已经感到中年危机了。
想着,孙通莞尔一笑,站起来说,“OK!一顿晚餐,我请你,但吃饭的时候免谈这个话题,否则你来埋单喔!”
“我埋就我埋,请孙总吃饭是我的荣幸喔!”小萱也站起来,他们离开办公室,一前一后地朝电梯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孙通站的位置靠后,偷偷地看小萱的身材……
嗯,身材不错,胸部并不大,轮廓很好,属于“一手掌握”的那种,也许是胸罩很薄的关系,看上去好象没有戴胸罩一样;颀长的脖颈,没有双下巴;手臂的线条不错,没有赘肉。接着是腰和臀部的比例,通常他喜欢***,其实并非屁股越大越性感,性感是腰部和臀部的凹凸线条带来的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即所谓的“腰身”,女人最美丽的线条就在这个地方,小萱的屁股并不大,微微有点上翘,屁股的曲线从腰际一直延伸到大腿,唯有画家才能一笔勾勒出这样优美的线条……
孙通有点心驰神往了。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小萱第一个跨了进去,孙通的脑袋里却打开了另一扇门——
糟糕!这是E电梯呀!
我差一点儿进去!
“孙总,您怎么了?进来呀!”小萱按住开门的钮。
“你坐吧,我还是走楼梯……”孙通转身要溜,小萱跨出一步,一只脚留在电梯里,不让电梯门关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孙通的胳膊,急切地说,“孙总,我知道你对它怀有一种特别的恐惧,如果你不去征服它,恐惧就会征服你,为什么不勇敢点呢?快来吧!”
小萱的眼睛里透出一种震慑力,犹豫的瞬间,孙通被她一把拽了进去。
电梯门合拢了,孙通知道,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和她就象是被包裹在铁壳子里的两块肉,从0层的高空稳稳地朝地面坠落而去……
电梯里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怦怦的心跳。
一只软软的有着温度的手,轻轻捏住了孙通的手,那是小萱的手。
“孙总,你的手心里出了很多的汗,别紧张,有我陪着你呢。”
第一次的近距离,狭小的空间里洋溢着CD香水味,当香水与女人结合的时候,竟是如此的撩人……
孙通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他猛地抱住小萱,在她脸颊上、脖子上、鼻上和唇上狂吻起来,小萱毫无防备,这个男人才跨进电梯的时候还紧张得要命,这么快就判若两人,看来E电梯对他还真有一股魔力呢。
……叮的一声,门自动打开,扭作一团的两个人急忙分开,都是脸颊绯红,嘘嘘喘息,还好,地下车库里空无一人,他们僵立着不动,没有离开E电梯,眼看电梯门再度合拢,重新朝0层爬去。
孙通再次狂吻她,只吻她的唇,搅动她的舌,仿佛要把她的内脏吸出来似的。
0层到了,电梯门又一次打开,他们相互看了一眼。
现在,整个楼面只有他们俩,可以在任意一间办公室里疯狂zuo爱,地毯上、写字桌上、沙发上,甚至窗台上、走廊里……
小萱先跨一步出电梯,却被孙通一把拽了回来——仅仅五分钟前,是她把他拽进电梯的,现在相反了——孙通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把她的内裤往下拉……
对E电梯怀有恐惧的孙通,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胆量,他要在这里zuo爱。
他就站在电梯门的地方,门自动合拢,触碰到了他,又自动开启,一开一合的节奏与zuo爱的节奏正好吻合,每一次冲击,双腿都撞在小萱那浑圆而有弹性的屁股上,这让他想起一个台湾人常用的广告词:QQ。从外形看,就象一个屁股的两瓣……从他嘴里发出一阵囫囵的声音,这是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
“……劳春燕……不管你吊在哪里……现在都不关我的事……我要找回自己的生活……就算你还吊在下面……我也照样做给你看……看吧……好好看吧……”
礼拜一早晨,孙通驾车驶入大厦地下车库,经过两天X生活的滋润,灰暗的面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胸膛也分外挺拔。锁好车门,他就大步迈进了E电梯,心中什么杂念也没有,恐惧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按了0层,跟往常一样,电梯门缓缓地合拢了。
现在他考虑的是,以后该如何处理他和小萱的关系?
要看她自己的表现了,如果她在公司里处处摆威风,我一定要训斥她,煞掉她的锐气,如果她得寸进尺,进而对我的家庭构成威胁,我只好对她不客气了……
枕边的甜言蜜语还在耳际回响,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已经在为将来的敌对做准备了,这就是现代人的男女关系。
从地下车库到达0层,通常要十五秒,今天却有点慢……不,是特别慢,就在这时候,电梯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然后就停住了,灯光黑暗下来,层数显示屏也熄灭了。
没有手机讯号,按求助铃也无济于事。电梯就象被卡在一根长长的大烟囱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难道是……
不,不会的!孙通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电梯故障,耐心等待救援。
电梯又发出一记震动,灯光复 明,显示屏重新亮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电梯又开始缓慢地爬升。孙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扫了一眼显示屏,上面的数字却让他呆住了:1
这是怎么回事!这幢大楼的最高层明明只有0层,哪里来的1层?
轰隆!剧烈的震颤,孙通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E电梯好象冲破了某种禁锢,腾飞起来……
打浦桥的海兴大厦前有一座人行天桥,此时正值上班高峰,天桥上行人如织,天桥下车流如潮,就听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快看哪!”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纷纷抬头,就见一只四四方方的铁壳子从海兴大厦的顶层腾空而起,就象一枚发射的火箭笔直升空,崩裂的水泥碎块和断裂的钢缆象雨点一样撒落在马路中间。
被困在E电梯里的孙通眼睁睁看着显示屏上的层数不断往上跳,10……10……104……他有生第一次看到这个数字达到三位数,已经超过台北的101大楼了,还在继续增加。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
耳膜里咕噜咕噜,象进了水一样难受,只有坐飞机才有这种反应,他使劲咽了口唾沫,症状减轻一点,但马上又来了,惟有不停地吞咽唾沫,胀鼓鼓的耳膜里忽又响起了那句话:
我的爱会和你一道上上下下
孙通很后悔,不该向劳春燕发出挑战,E电梯是属于她的,他低估了她,低估了女人的怨恨,现在什么都晚了。E电梯的通道就象一支枪膛,电梯就是枪膛里的一颗子弹,劳春燕的怨恨积聚在井底,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流,把“子弹”射了出去。
打浦桥的地面交通陷入瘫痪,司机纷纷停车,探头张望,就连负责疏导的警察也在仰着头,傻傻地望着天空,千人瞩目的场面就象观看美国的航天飞机发射。
一架从浦东国际机场起飞、飞往欧洲的航班,正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飞行员忽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不明飞行物”,是一个箱状物,大概只有集装箱的一半,它晃晃悠悠出现在云端,眼看就要与飞机相撞,情急之下,飞行员踩了刹车……(飞机上没有刹车!)还好,就差一点点,这个箱状物并没有达到三万英尺的高度就开始下落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行员报告了航管中心,心里在想,嗯,这可是最新发现!原来UFO(飞碟)还有四方形的……
E电梯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垂直摔下来,人们在距离打浦桥数百米远的一片绿化带里发现了这个扭曲变形的铁壳子,地面被砸出一个三米多深的大坑,附近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天上掉下来一块陨石。
救援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劲,用电焊把E电梯切割开来,发现了孙通的尸体。据法医说,他不是摔死的,而是活活吓死的。
E电梯升空时,杨伞就在离打浦桥不远的一家建设银行里,他是来注销一张卡的。
由于银行竞争激烈,发卡太滥,几大银行开始收取年费。杨伞想把一张从来不用的卡注销,他把全部资料递进银行柜台的时候,营业员抬起头,用奇怪的目光望了他一眼,问:“你肯定卡里没有钱?”
杨伞点点头。
“你自己看吧!”营业员把打印好的软卡丢给他,杨伞展开一看,余额栏印着一行熟悉的数字:
1010101.01
人民币一百零一万零一百零一元零一分。
营业员第二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杨伞已经不见了。
杨伞给10101010101010发去一条短信,“谢谢你。”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这个号码就象被滔滔的黄浦江水吞没了一样,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这笔巨款至今留在卡内,分文未动,不过这个数字按月都会增加,那是银行给的利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