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入城内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大概是因为，过去的十几年都没有星盟的人，无缘无故就跑来这边生活。这里的守卫一个个也十分散漫，底层的就瘦得和猴子一样，稍微有点官职的，脸上立马圆了几圈。

城市内有炼金阵法保护，不用防护服和过滤器。

城内的居民也比他们想象得多，A市在战争中被轰炸过，街道和楼房都坍塌了，只剩下连绵的废墟，只有小部分被幸存者利用了起来。当然，他们的修缮非常简陋，帐篷到处都是，建筑大多低矮，地面也有坑洼处——于是城市清晰地分为两边，繁华处的居民衣衫体面，杂乱处的人疲态尽显。

陆艺低声说：“在这种地方找人，真的和海底捞针没区别。”

“没有其他选择了，”凌修回答，“能了解我们的敌人也是好事。”

身份登记处在门口哨站旁边。

一个老头坐在窗口后头，旁边还有几个人，也是刚从荒原过来。

队里准备了几张假的星盟身份证，其他人则谎称身份证丢了，说出编好的信息。

那老头动作慢慢悠悠，凌修前脚刚走，就听见后头江崎的对话。

老头问：“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对。”江崎回答。

“名字？”

“李狗蛋。”

凌修差点摔倒，再回头，江崎已经把身份登记好，拿了一张写着“李狗蛋”的小铁片——这就是他以后的身份证了。

凌修低声说：“你怎么起了这个名字？”

“随口说的。”江崎讲，很认真地把牌子挂在了背包上头。

他们带来了很多物资，刚来，就能分到一间小小的房间，否则就只能在帐篷里待一段时间，直到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为这个基地出力。

有几人把他们带去住处。

他们和门口守卫一样，穿着类似军装的服饰，背着枪，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没受过正规训练，迈步懒散，纪律混乱。其中有一人走着走着，拿出水壶大口喝着，旁边同伙打趣：“你怎么又把酒带出来喝了，不怕醉了？”

到了住处，那是一条破破烂烂的长街，大批的商店关着，尽头则是新建起的矮房子，最高只有两层。

“就是这里了。”守卫说，“这是你们新的终端机，看在你们带了物资的份上，可以先赊账。里头有基地手册，认真看。”

于是江崎拿到了一个长得很像废铁的东西。

守卫把解锁房间的权限发到终端上，走了。

顾飞舟说：“这是什么型号的终端啊，至少二十年前的吧？”

凌修看了下那终端，说：“RX1102型号，十五年前的产物，底部磨损很严重，是待销毁的产品。他们应该是去A市旁边的工厂拿回来的，附近只有那家工厂，还有大量这种产物囤积。包括他们在防御墙上头架起的自动机.枪，和防御机器人，都是比较老的型号。”

“就这样了，他们还不愿意来加入星盟的管理。”顾飞舟说。

罗晓晓说：“他们离我们太远了，人员不好转移，我们想管也不好管。更主要的是，他们已经自成了一套体系，再想要这帮领导人去依附别人，不大现实。”

“话是这么说吧……”顾飞舟嘟囔。

江崎的小房子在最角落，只有一层，孤零零地待在街道旁边。他刚推门进去，吱呀一声，屋顶的水滴漏了下来，窗户甚至碎了半边。

他打开那个老终端，找出通讯电话：“你好，是自卫队么？我在北区133号的房子里，需要维修机器人。”

对方回答，还要等个两三小时，而且收费要300。

“或者，”对方说，“你可以找唐总管。他说……让你有问题随时能找他，他给你解决。”他又压低了嗓子说，“你是刚来的吧，总管要是愿意帮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没有？”

唐总管就是门口那胖子，这人想必被叮嘱过什么。

江崎神色未变，说：“谢谢，我知道了。”

这里用的是独立的货币，虽然简陋、容易伪造，但现在没有人拥有足够的设备，倒也不存在□□问题。

但他们刚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江崎就站在漏水的缝隙下，往上看，估计着能不能直接用炼金阵法拦住。

琪琪和修修也蹲在他的脚边，一起抬头。

他刚准备动手，门就被敲响了。

他开门，凌修站在外头，挑眉说：“让我看看。”

半分钟后，两人两猫一起盯着屋顶，寒风从破玻璃里呼呼吹进来。

凌修说：“这是故意给你安排的烂房子吧，这么明显。”

“应该吧。”江崎说，“我可以用炼金术补一下，能等到人来修。”

到了晚上，他们去附近的自卫队哨站领晚饭。

土豆配蘑菇，最标准的配制。

顾飞舟边吃边说：“这味道真奇怪，不知道土豆放几天了。”

“我们这还是赊账吃饭呢，”陆艺说，“明天要去找找有什么工作。”

——说是工作，实际上是去打听消息。

陆艺又压低了一点嗓音：“那个唐总管，我下午也听闻了一点消息。这整个片区都是他在管事，如果叛军的队伍曾经经过了这里，他肯定知道。”

吃了饭，江崎跟着凌修在城内逛了逛。

他们远远跟着巡逻队，走了半个城区，来到他们交班的地方。

交班处被围栏围住，类似一个小小的基地，外头站着其他守卫。到底不是正规军，一群人站得散漫，互相谈笑。几分钟过后，另一支巡逻小队走出来，继续巡逻。

刚来这里，他们不敢做出太突兀的举动。

凌修简单记了一下他们的巡逻路线、时间和交接位置，时钟刚好指向晚上九点，街道上行人渐少。

他和江崎说：“回去吧。”

江崎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们沿着小巷子一直往下走。上了几个坡过后，他们看到了一处瞭望台。

他们上去，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极其遥远的一个黑影。

那黑影像是坍塌的高墙，伫立在暮色中。从残存的半尊形态里，能看得出是一座高塔。坚硬的星辰磐石构成它的身躯，然而这能抵御轨道炮的材料，终归粉碎在了长久的战火中。

星海灯塔。

曾经，这里的炼金阵法能笼罩周围的两座城市，生生不息，抵御着一切轰炸和元素紊乱。但自从以太核心被摧毁之后，一切保护失效，磐石坍塌，阵法也化为乌有。

但那个放大炼金术的阵法还在。

只要宋与良来到灯塔内，在阵法的最中央点燃光亮，这片土地就会慢慢复苏。

荒原的风刮得猛烈。

远方，不知名的兽类正在咆哮。

他们长久地伫立在风中，凝望灯塔。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修低声说：“回去吧。”

……

来这里的第三天，下了雨。

这个城市的铁幕也损坏了，上头的阵法暗淡，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有了铁幕过滤，酸雨被阵法精华，落下的只是普通雨水。

江崎跟着凌修穿过大街小巷，两人刚吃了速食，蘑菇汤的味道在齿间还未散去，就被淋湿了。他们没有伞，急匆匆赶在路上。凌修的屋子比较近，他们进屋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江崎被凌修塞进了浴室里。

他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睡衣出来了。

凌修已经用炼金石驱散了一下身上水汽，在旁边研究着终端。

江崎坐在沙发上擦头发的时候，凌修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旁边的吹风筒上。他想起了上次，江崎是怎么从他房间里落荒而逃的。

凌队长一贯拥有极强的实践能力与探索精神。

他还是站在沙发旁边。

他打开风筒。

江崎扭头看他。

他关上风筒。

江崎继续擦头发。

他打开风筒。

江崎扭头看他。

他关上风筒。

江崎不擦头发了：“……你在做什么？”

“突然觉得风筒很好玩。”凌修挑眉，“我这个手啊就是不怎么听使唤。”

江崎微微抿唇。

凌修坐在沙发上笑得分外张扬。

江崎迅速弄干头发，起身想走，又听见凌修说：“你屋子漏水修好了么？”

“没有。”

“睡我这里吧。”凌修说，“我刚才看见有守卫过去敲你的房门了，看样子，不是来维修的人。”他眯了咪眼睛，侧头看向窗外，“就是那个破总管的人吧。”

江崎也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刚出于好奇看了几眼，就被凌修摁着脑袋，塞回去了。

江崎：“？”

凌修说：“怕别人发现不了你一样，好奇心真的会害死猫的。”

他顺手就带上了窗帘。

房间里是双人床，像是从什么学校宿舍搬过来的，挺窄小。

凌修花了一小时整理完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夜已经深了，他躺在下铺，无聊地研究着这里的终端——这东西本来就快要报废，还是只有自带的贪吃蛇能玩。

玩着玩着，突然一道阴影落在身上。

他抬头一看。

上铺上伸下来一个脑袋，绿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凌修：“……”

接下来他一直玩，江崎一直倒着看他。

在贪吃蛇第二次咬了自己的尾巴之后，凌修又抬头：“你这样看不累吗？”

“不累。”江崎摇头，一阵和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凌修又玩了一局，再抬头，和他对视几秒钟：“下来。”

江崎踩着□□一步步下来了，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床边看。修修和琪琪过来，躺在他的脚边互相舔毛。

隔了一会，门被敲响了，顾飞舟的声音传来：“队长，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江崎过去把门打开了。

顾飞舟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身上，看看床上的凌修又看看江崎，嘴巴张大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走！”

他倒退几步想走。

“进来。”凌修说，“来都来了，你走什么？”

顾飞舟哆哆嗦嗦进来了，坐在了桌子旁边。

凌修问：“什么事情？”

顾飞舟深呼吸一下，定定神，说：“就、就晚上我和陆艺去了东区，从那里的哨站望出去，能看见城外的那个小镇子。车队每天早晚都会往来，运送人员和物资，通向别的区域的车队，也经常在那里停着。那个小镇子上，有个叫冯老板的人管事情——从他那边打听消息，应该比从这个唐管事口中，要简单得多。”

他在终端上调出一张冯老板的照片。

图片上是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颧骨高耸，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衣带着金链，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暴发户气息。

这并不是凌修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在已掌握的信息中，冯老板确实是十足重要的角色。

凌修说：“那也可以，你和队里其他人联系一下，让没进城的从那里切入。至于怎么和冯老板接触，还要想想。陆艺，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

“你这不大行啊。”凌修啧了一声，“顾飞舟你呢？”

“没有。”

“不大行。”凌修说。

顾飞舟说：“队长你有什么高见？”

“没有，所以我也不行。”

顾飞舟：“……男人不能说不行啊！！”

陆艺则往旁边看了看——江崎正窝在旁边写炼金式。

凌修也转头问：“江崎，你有什么看法？”

江崎摇头：“不知道诶。”他抬头看凌修，认真说，“我会和你们一起想的。”

凌修：“……”

凌修说：“没事，你继续写。”

顾飞舟不忿：“为什么他就不是不行……唔！”

他被陆艺连人带椅拖走了。